母亲的身影,总是这麽近,又那麽远。外婆去世,八岁的奈莉随妈妈回旧居收拾,但大人哀伤的世界却容不下孩子走进。与爸爸相依的奈莉独自走到森林寻找妈妈儿时搭建的树屋,遇上同龄的玛莉安,名字跟母亲一样,两人开展了一段短暂而亲密的友谊。
继《燃烧女子的肖像》(2019)后,瑟琳·席安玛以细腻的女性触觉,潜入小孩敏感而脆弱的内心,在如幻似真的童梦里任时空暗换,与新相识相知相遇,分享悲喜哀乐,实现每个孩子心里都曾有过的美丽童话。如何去爱那个不完美的人生。
两年前在戛纳通过《燃烧女子的肖像》夺得最佳编剧之后,导演瑟琳·席安玛的知名度便迅速在影迷群体中攀升。去年年初在arclight参加映后Q&A的时候,瑟琳·席安玛还未提及自己的新作。然而在2021年的柏林电影节,就听闻她的新作《小妈妈》入选主竞选单元提名金熊奖。不同于《燃烧女子的肖像》的“宏大”,《小妈妈》只有短短的72分钟,而且故事也设置在现代,围绕亲情以及儿童题材展开。今天有机会终于看完了这部新作,感觉有很多可以评论的地方。
《小妈妈》最让人惊喜的地方,不仅是它只有72分钟,而且整个故事呈现的方式也非常简单极简。首先说说人物角色:核心的人物只有主角小女孩、她的妈妈 (以及小时候的妈妈)还有外婆。首先片头(opening scene)通过小女孩的视角点明了整个故事的前提:小女孩的外婆去世了。小女孩和爸爸妈妈回到妈妈曾经和外婆一起住的房子里收拾东西顺便暂住几天。席安玛的镜头语言是克制的,尽管没有情绪上的爆发,但我们依旧可以在开头的几分钟里察觉到小女孩妈妈的悲伤和痛苦。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motif,那就是外婆的拐杖。小女孩留下来了过世外婆的拐杖,之后的情节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个motif的反复出现。
回到外婆的房子之后的第二天,妈妈就独自一个人出去了,通过小女孩和爸爸的谈话可以感受是因为悲伤难过。随后通过一条树林小道,小女孩见到了儿时的妈妈以及妈妈小时候搭建的“树房”。这个地方很有趣:小女孩的妈妈走了之后,小女孩见到了小时候的妈妈 -- 小时候的妈妈从未和现在的妈妈同时出现在一个镜头/场景里,并且导演让小时候的妈妈与小女孩的爸爸直接对话,以此构建了一种亦真亦假的观感体验。
小女孩刚开始见到小时候的妈妈时并没有断定她就是自己的妈妈,尽管她和自己的妈妈有着同样的名字。“小妈妈”对小女孩说小女孩的名字和自己的妈妈一样。这也是一个可以挖掘的点,在西方文化里,父母经常会为自己的孩子起自己父母或者祖父母的名字来表达一种对于亲人长辈的爱意。妈妈给小女孩起和自己妈妈相同的名字,说明了对自己妈妈的爱,同时也为观众提供线索,为接下来“揭晓谜底”留下伏笔。
小女孩和小时候的妈妈成为好朋友,来到她的家中,发现她的家和自己外婆的家无异。她偷偷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年轻的祖母躺在床上休息,旁边放着和自己过世外婆一模一样的拐杖。小女孩开始明白这是自己小时候的妈妈和自己年轻的外婆。之后,当小女孩告诉小时候的妈妈自己是她来自未来的孩子的时候,小时候的妈妈没有一丝犹豫就相信了小女孩。这同时也象征了妈妈和女儿之间的默契、信任和爱。
有几场戏非常打动我,以至于我一个人在屏幕前抽泣:当小女孩和小妈妈玩过家家,装扮成审判员而不会系领带的时候,她默默一个人走到年轻的外婆前,问她可不可以帮她系领带。年轻的外婆笑笑,用心的为她系好领带、整理好衣服。这个镜头之所以如此打动我,是因为我有时候想起来那些我们再也见不到的亲人或者挚友,如果能和他们再见一面,再打一次照面,再拥抱一次,那该有多美好,哪怕仅仅是一秒钟也好。第二个镜头是,当小时候的妈妈得知自己的妈妈在自己31岁的时候过世时,她有点惊讶:原来自己的妈妈能活这么久;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有病,而且妈妈一直展现出自己好像活不了多久的样子,小时候的妈妈一直害怕自己的妈妈突然离开。第三个是,小女孩和年轻的外婆一起为小时候的妈妈庆生:两人一起点起来蜡烛,围着小时候的妈妈足足唱了两边生日歌 -- 这场戏让我想起来从小到大的那些幸福美好时光,假如这曲生日歌能悠悠长长地一直唱下去,假如那些美好幸福的时光停在那里。
结尾处,小女孩送完小时候的妈妈和年轻的祖母上车去做手术之后,一个人走回外婆的家,看到现在的妈妈一个人坐在地上,她说她很抱歉这几天不在小女孩身边;小女孩说妈妈没关系,不需要道歉,我很好。在这一刻,似乎那些和年轻祖母还有小妈妈一起相处的时间是真实的还是梦境都不重要了,最美好的是亲情,以及简单而又深沉的爱。
《小妈妈》只有72分钟,朴素的镜头设计和调度,没有炫技的剪辑,但却勾勒出一幅简单而又深沉的亲情和爱。我想,最好的电影和最好的爱是一样,它们都是简单而又深沉的。
10/02/2021
写于芝加哥
凭借《燃烧女子的肖像》走入到世界影迷视野的瑟琳·席安玛导演,近年来的强势崛起印证着女性话语的不可忽视。
尽管生于1978年的她现年才43岁,但此前就已是法国电影协会联合主席,拍过三部长片,均为青少年及女性题材。
准确地说,瑟琳·席安玛今年又带来了两部作品。其中一部是她参与编剧的金棕榈导演雅克·欧迪亚导演的新作《奥林匹亚街区》,另一部则是她的第五部长片《小妈妈》。
毕业于巴黎南特大学法国文学专业,以及法国知名电影学校La Fémis剧本专业的瑟琳·席安玛导演,在创作上保持着一种清晰的视野和精确的思路。但这并不意味她的电影缺乏情感。
在影片《小妈妈》中,年仅8岁的女孩Nelly跟着妈妈Marion前往养老院带回逝去的外婆留下的遗物。随后,他们一家人回到外婆的旧宅,那里也是妈妈儿时的家。
过度悲伤的Marion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家,留下Nelly和父亲收尾旧宅的整理工作。在Nelly心中有很多对于妈妈的疑问,但她却无法与父亲交流,她甚至不知道妈妈还会不会再回来。
直到有一天,Nelly在林中树屋旁见到了跟自己年龄相仿、容貌酷似妈妈的女孩Marion。
整个故事便由此悄然展开。尽管以亲情为题材的电影已近乎泛滥,但能够以创新赋予这类题材新的活力,自然能够再一次激活观众们的热情。
回望国内春节档的逆袭之作《你好,李焕英》,在票房上无疑是成功的案例;而题材上,同样也是对母女情感关系的探讨。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很多影迷在看完《小妈妈》后,都难以免俗地称其为“法国版《你好,李焕英》”。而实际上,两部电影除了都用到“穿越”概念外,彼此的联系其实很微弱。
影片《小妈妈》从最一开始便放弃了大开大合的可能性。在这里你会发现,所谓的穿越仅仅只是走到了过去而已,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瑟琳·席安玛全然不关心时间或空间问题,影片中的角色也并没有比故事发展滞后半点。而在寻常的穿越电影中,这样的矛盾恰恰是做戏的绝佳入口。
化身为小女孩的Marion的出现,就是如此简单。这是Nelly此刻最想见到的人,而身为观众的我们,也必然会存在着诸多的疑问。自此,整个故事的动力开始涌现。
将母女关系重构为年纪相仿的玩伴,无疑是这场溯源之旅的真正关键所在。但从影片的叙事所给出的前提和随后出现的角色来看:外婆,Marion的妈妈,同样是重要角色。
在核心的母女关系之外,另一位母亲的出现,则更进一步延展出整个关系链条(在影片中具象化为绳索这一物件)。“小妈妈”成为同构的身份,也强调着女性的传承。
而当Marion意识到Nelly确实是自己女儿时,两个容貌近乎相同的女孩的形象愈发重合,彼此的关系也愈发亲昵。完成情感建立的尽头,也是秘密揭晓的时刻。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选角环节,瑟琳·席安玛便选中了一对双胞胎姐妹,来分别饰演Nelly和Marion这两个角色。这也是为何有影迷觉得“这部电影对脸盲症不友好”的原因,哈哈。
但这样的选角,其实恰恰体现了导演的匠心与巧思。而作为观众的我们,则正如这场奇遇的亲历者,在观影过程中渐渐拨开乌云,并进而产生思考与感动。
父亲作为影片中唯一的男性,拥有着隐晦的施害者身份。在与Nelly的对话中,我们得知父亲向来是不愿倾听的性格;在Marion出走这件事上,他或多或少是作为“帮凶”的存在。
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我们渐渐发现,Nelly心底里其实很害怕他的父亲。某种意义上,她似乎同样也是旧日父权体系的受害者,而作为男性象征的胡须便是重要的符号。
因此,女儿为父亲剃胡须这一看似与主题无关的动作才会被着重呈现,并由此强调互相理解与沟通的重要性,从而展现出独属于女性视角的细致关怀。
对于这部电影,瑟琳·席安玛曾在采访中提到过宫崎骏对她的影响:“我认为《幽灵公主》是有史以来最美的电影之一。这部电影是属于儿童的,它把儿童视为最聪明的观众。此外我还想到了宫崎骏的《龙猫》。这些都是给相信电影力量的作为观众的孩子们的故事。“
在《小妈妈》中,那场关键性的外出冒险,便充斥着这样的奇妙力量。两个女孩抬着皮艇穿过树林,奔跑、划船,而灵动的电子配乐也随着她们的行动逐渐变得激昂。
这场单纯而美好的冒险,无疑也象征着两个人的情感关系发展至定点。原本极尽写实的风格在此刻迎来颇具抒情性的爆发。
由于是在疫情时期拍摄,因此变只能一切从简,影片从头到尾的主要场景只有树林和两栋房屋而已。瑟琳·席安玛似乎由内而外地保持了一套足够精简的电影方法论。
而尽管整个故事的出发点源于穿越概念,但显然席安玛并无意于探讨其合理性。对于早已习惯穿越题材的观众而言,也都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电影所蕴藏的魅力。既然如此,那就选择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又何乐而不为。
影片在视听上也同样保持着这种精简,在绝大多数场景中都没有使用配乐,而仅仅收录最基本的环境音,从而呈现出静谧的氛围。从创作思路上来说,仍是一种“去概念化”的策略,尽可能地保持写实性,而将叙事趋近于无限的可能。
因前作《燃烧女子的肖像》以简约、审慎的影像风格而为评论界所称道,这次瑟琳·席安玛再度选择跟摄影师克莱尔·马松合作也是在意料之中。
影片的整体风格透亮而清晰,置景则尽量简省,漂亮的色彩贯穿始终。与此同时,前作中画龙点睛的服装美学也再度发挥效用。这次则是“红”与“蓝”,仔细留意便会发现,两个女孩的服装始终围绕这两种颜色,或明或暗,最后甚至都变成了蓝色。
剪辑方式则追求零度风格,许多场景间的切换都摒弃掉了明显的过度,而是将真实与梦幻彼此联结。在任何方面,我们都能看到瑟琳·席安玛为这个穿越故事的“祛魅”所做的努力。
整部影片只有短短的72分钟,步调轻盈,内质丰满。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部优美而高效的电影作品。瑟琳·席安玛导演以创造性的、长期被忽略的儿童视角,带我们经历了一场难忘的亲情之旅,同时也探索了妈妈这一身份的更多可能。
更难得的是,在这看似精简的规模之余,她也仍然抱有开阔的视野。正如影片中最关键的镜头揭示的那样:去拥抱吧,这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好方式。
作者| 德卡;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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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席导的原因,我无法客观评价,看《小妈妈》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醒来共情得泪流满面的梦。第一次接触席导,是因为《烧女图》,当时看完不知怎么就狠狠爱上了。那一句回过头来,再看一次吧的诗人般的艺术性告别;那种我从孤独中体会到您所说的自由,但若是没有您,那自由便毫无意义的炽热的燃烧着的爱意;那夜不要睡,我们把它画下来的篝火晚会和蜡烛裙摆都让人狠狠破防。女性凝视、女性主演主创总能有意想不到的方法展示一个温情的世界,小妈妈也不例外,在我看来甚至比烧女图更佳。 看小妈妈的时候很想哭,但忍住了,看完了以后越想越难过,我就是想到如果我八岁,碰见八岁的妈妈,这个设定真的太容易哭了,你看着这个跟你一般大的小女孩,她根本不知道,以后为了养育你要经历怎样的苦,是无数女人都会经历的苦。 其实女儿看到小时候的妈妈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来了,小妈妈也一定看出来了吧: 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的未来吗/我跟随你的道路而来/我已经在想你了/你不是我痛苦的来源 太好哭了吧,之所以会感触颇深,我想是因为我想到了我的妈妈。跟你好,李焕英相比,不同于李爸的工具人角色,小妈妈里面女儿跟父亲的互动很自然,做饭、玩玩具、跨胡子包括那次女儿说给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吧的谈话中父亲悄悄说出小时候害怕爸爸的秘密。你好,李焕英让我很破防的一点是关注了妈妈成为妈妈之前,她也是一个女孩啊。我又想起了当时看剧场版哭得要死,在电影院看完又哭了,再看一次剧场版哭得更厉害了,还有在斐妈唱的主题曲萱草花评论被翻牌激动得不行。小妈妈则采用了奇幻的剧情设定,外婆-妈妈-女儿的主线设定贯穿了整个七十二分钟的电影,外婆去世后,妈妈和女儿加爸爸去整理外婆的遗物,妈妈过于悲痛先行离开了房子,女儿跟爸爸继续相处。那个线球玩具就好像是一根绳索,将女儿和小时候的妈妈联系在一起,女儿和小妈妈之间开展了一段短暂而亲密的情谊。 母亲的身影,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我想进入小妈妈细腻温情的童梦般的时空架构中。我小的时候听过很多妈妈的故事,在她的讲述中,我感受得到她的童年时是快乐幸福的,我想认识小时候的她,想看看我们的相像,想成为她的好朋友,想分享她的悲喜。 诶不得不说有时候,血缘纽带联系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小妈妈的结局是女儿还可以跟小妈妈和外婆告别,再见到妈妈的时候,叫的也不是妈妈而是妈妈的名字,而妈妈也不是叫女儿,而是叫外婆(妈妈的妈妈)的名字,因为女儿和外婆名字是一样的,再紧紧相拥。 曾经有人告诉我,敏感是天赋,最近经常有一些很私人化的念头蹦出来,又苦于不能随时都被我记录下来,前几天过完十九岁生日,感觉又想了很多东西,打算不定时出些更新,让大家看看我日新月异的生活好了。
感谢造梦者席导
*原载于公众号 深焦DeepFocus
《小妈妈》和《你好,李焕英》放在一起比较其实是有一点疯狂。但这正好是在《你好,李焕英》即将成为中国影史票房第二的当口,上映的热潮和全民讨论的劲头还没过去,柏林放出了席安玛的《小妈妈》。
在这个故事中,8岁的女孩Nelly和妈妈Marion一起去养老院带回外婆的遗物,一家人回到外婆的旧宅,也是妈妈儿时的家。过度悲伤的Marion在一个早上离开了家,留下Nelly和父亲收尾旧宅的整理工作,在Nelly的心中有很多对于母亲的疑问,却无法和父亲交流,她甚至不知道妈妈还会不会再回来,直到有一天她在林中的树屋旁见到了和自己年龄相仿,容貌酷似的女孩Marion。
可以看到,面对相似的故事,一位导演靠的是毫无保留的真诚与情感力量,通过通俗简单的叙事以及视觉方式最大化地触及大众的深层情感,另一位导演通过考究的光影、色彩以及剪辑艺术将其变得私密精巧而充满魔力,去征服口味刁钻的所谓“电影节精英”,这是女性叙事的一体两面,它们一起作为一则实例,展示了曾经被边缘化而如今越来越强势的女性故事内部不可忽视的活力。
《小妈妈》几乎整部影片都十分安静,一种刚好可以安睡做梦的私密气氛。一开始是顺接告别祖母的悲伤感情,再到母女之间温柔的点滴分享,到母亲突然离开女儿默默承受与期盼,感情静谧无声又明确透明地流动。
我们与角色之间没有任何的壁垒,Nelly遇到林中的Marion之后,席安玛用衣着服饰,房屋装潢等方式明确区分两位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区分两个时空,以高效而平等的姿态讲述这个故事,没有什么悬念,没有对角色的迷惑,我们和早熟聪慧的Nelly同步,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和她一起与这个Marion建立感情,享受亲密。
我们和她一同见到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见到已经不可能见到的人。当Nelly见到外婆的背影,她的第一反应是跑开,但和席安玛其他的女主角一样,她拥有一种不可阻挡的生气与勇敢,她再一次回到林中去找Marion。我们总是与她同步,我们在体会那种欣喜与忐忑,再次回到那座一样的房子里,见到拄着拐杖的外婆,坐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玩填字游戏,这时候周遭的一切声音更加安静下来,我们对这里的处境了如指掌,但我们体会到的感情是十分复杂和翻涌。
只需一片树林,一座房子,一个树屋,席安玛构建这个温柔的魔法世界的方式简洁至极,剪辑以及调度在其中被放大出来。当Nelly和Marion从一片葱茏中跑出来,当镜头凝视着外婆老宅旁树木笼罩的藩篱,当两个小女孩划桨穿越金字塔的缝隙,我们清晰地看到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向我们敞开,而它们只是静静地一直在那里,如此简单又十分具有象征意义,此刻它们在席安玛的镜头逼近下散发着魔力,像爱丽丝的兔子洞,或者是彩虹的另一端。
《燃烧女子的肖像》作为席安玛此前最为影迷接受的作品,全片流露出一种明确的奋力抗争的态度,从身份政治的角度大力回应女性面对男性社会的凝视的问题。《小妈妈》的表达则更为有机和自然,私密流动的情感取代了政治和社会学的态度表达,但其中对于女性生存的境遇的描述仍然充满了席安玛的笔触。
秘密和倾听是《小妈妈》的中心,在席安玛看来,她是女性社会的中心,是女性精神交流的一切核心。
母亲离开的前一夜,她告诉Nelly自己儿时害怕床脚的黑影,她能看见那是一只黑豹。开场两场戏迅速建立起母女之间的亲密无间之后,第三场戏母亲和父亲在厨房里的气氛一对比就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冰冷。
在女儿和父亲的交流中,我们也看出父亲并不是倾听的一方,Nelly非常犀利地说出,父亲从不告诉她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会说的只是收到什么圣诞礼物之类的实际的东西,在Nelly的一再要求下,他才小声说自己害怕的是父亲。我们并不知道父亲的不倾听,不进行精神交流是不是母亲悲伤的来源,但其实明显的是,恐怕他也是父权社会僵硬的男性刻板教育的受害者,他们丧失了精神交流和想象,与女性的世界总是相隔阂(说句题外话,要对比《你好,李焕英》中对于父亲的几乎全然工具人化的处理,也十分微妙,两部相似的故事中,也都有意或无意将父亲在家庭亲密关系中的尴尬位置呈现了出来)。
另一个不得不说的设置巧妙的意象中心,则是绳索。Nelly之所以走近森林能够遇到Marion,是因为她在院子里玩母亲儿时的玩具,绳索断裂,绳索另一端的小球滚入森林不见了。
当Nelly第一次在Marion家中看到外婆的背影吓得回家,之后第二次再去找Marion时就带上了一捆绳子和她一起搭树屋。这一次是她主动想要找回和母亲以及外婆的联结,勾连起母亲的过去,这条绳索便是穿梭两个时空的魔法钥匙。《小妈妈》也不仅局限在Nelly和Marion的母女关系,它同时关照外婆-母亲-女儿这样的家族中的女性传承(由此母亲的手术、从外婆那里得到的遗传疾病也可做此解读),她们犹如在一条绳索上依次出现的几个绳结。
当Marion意识到Nelly确实是自己的女儿时,问道,“所以你是我的未来吗”,Nelly的回答是,“我跟随你的路而来”,两个容貌酷似的女孩的形象在后半段越来越重叠,母亲和女儿的童年并置到了一起,好像并无时间的先后,无所谓区分谁是未来,谁跟随谁,她们的命运平行而无限地轮回着,是一条莫比乌斯环。
这种并置和平等在片尾两位女孩一同划船穿过湖面达到了情绪的高潮,背景音乐第一次出现,越来越昂扬,她们齐头并进划着桨穿越一座金字塔(古老、传统、亘古不变的象征)的裂缝,其实也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非常明显的席安玛的“宣言”。
我身边的男士提前离场了.
第一次哭是31岁的Marion问Nelly你会怎么做最后的道别呢,Nelly扑进Marion怀里抱住她,轻轻说了句再见,Marion亲了亲Nelly的头发,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她以为那只是一场演习,或许她也早有预感,妈妈随时都可能离开.
第二次哭是看到8岁的Marion和31岁的Marion一样会给Nelly做一模一样的早餐照顾她,妈妈就是妈妈,不论妈妈多大都是照顾人的那一个.
第三次哭是Marion问Nelly你妈妈为什么离开,Nelly说她一直都不开心,Marion说她肯定不是因为你而不开心,Nelly说我有怀疑过.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总是看到妈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形成了讨好型人格,但我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下定决心学习情绪管理,以后努力不让自己小孩敏感受伤.联想到片头妈妈开车的时候小Nelly一直在给妈妈喂零食,喂饮料,吃完隔着座椅搂着妈妈拍拍妈妈,妈妈脸上一副欣慰.懂事的孩子是好啊,可是懂事背后到底是什么呢.
很惭愧我从来没有好奇过妈妈的童年,尽管我一直认为好奇是爱的必要条件,或许是因为妈妈一直在我身边吧.对妈妈的亏欠希望可以还在自己女儿身上,我想每对母女都是如此.
作者:Scott Roxborough / The Hollywood Reporter(2021年9月4日)
校对:覃天
译文首发于《虹膜》
《小妈妈》是瑟琳·席安玛继2019年广受赞誉的《燃烧女子的肖像》之后,推出的一部更为私密的作品。
这位法国电影导演将她以18世纪为背景的电影中的情色渲染和性政治,转换为一个关于爱和失去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八岁的女孩试图与她的母亲建立联系的故事。
故事总有转折:《小妈妈》还是一个时间旅行的故事。八岁的奈莉(约瑟芬·桑斯饰)刚刚失去了她深爱的祖母,正在帮助父母清理她母亲玛丽昂(尼娜·梅尔瑞斯饰)童年时住的房子。在探索周围的树林时,她遇到了一个同龄女孩,名叫玛丽昂(加布里埃尔·桑斯饰),她很快意识到,玛丽昂就是她的「小妈妈」。
在此次采访中,席安玛讲述了她与女孩们一起工作的经历,日本动画如何激发了这部电影的灵感,以及为什么记忆和想象才是真正的流动容器。
问:你在疫情前就写好了《小妈妈》的剧本,是不是隔离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促使你把这个故事搬上大银幕?
席安玛:是的。在这次隔离和整个疫情期间,我想了很多关于孩子的事。当然我现在也在思考。我觉得孩子们现在需要有血有肉的小英雄,我们需要和她们对话,并包容她们。疫情开始以来发生在儿童身上的种种情况使这个故事更具实时性和紧迫性。
回顾职业生涯,我和很多年轻的观众有过交流。《假小子》已经是10年前的事了,现在仍在法国的许多学校放映。然后是《西葫芦的生活》。我经常和孩子们见面、交谈。我想给她们充分的电影院式体验。在写这部电影的剧本时,我的脑海里一直想着孩子。
问: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也联想到了那些处于隔离中的孩子——因为影片里的女孩们是如此自由,可以跑到树林里玩耍——他们无法拥有这种快乐。
席安玛:当然,他们被关住了。不过孩子总是被关在家里。在这部电影里,我想谈论失去和死亡,我们现在有很多这样的经历,但你知道,疫情可能给了我更多的勇气去相信我们可以在隔离的情况下创作电影。我们建组之后,就会把自己锁在摄影棚里。拍电影的整个过程就像是某种隔离。
问:这是一个时间旅行的故事,但你处理时间旅行的方式与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或《回到未来》完全不同。大多数关于时间旅行的电影(通常由男性导演制作)关注的是时间旅行的机制、流动的容器等等。是什么激发了你关于时间旅行的创意,为什么你采取了不同的处理方法?
席安玛:我最初并没有刻意去写一个关于时间旅行的剧本,而是在写作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写完初稿后,我心想,「哦,这是一部穿越时间的电影。」一开始,我想当然觉得这是一部关乎现在的电影。这不是一部关于过去或未来的电影,因为你甚至不知道这部电影的确切背景。所以我们并不是在时间中旅行,而是在空间中旅行。
我想这就是它的特别之处。这部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抛弃了我们以往在电影中习惯的时间旅行。通常,关于时间旅行的电影里都有一种环游的桥段。它们通常是关于角色获得了什么?在《回到未来》中,时间旅行让你回到一个更好、更舒适的生活,在那里你的父母很幸福,你也有很多钱——这是资本主义版本的时间旅行。
在我的电影中,时间机器给了小女孩现在,给了她们聚在一起的时间。这是一次让人们重聚的时间旅行。而且这是我们实实在在可以做到的,我们自身就具有这种能力。
你可以把我的时间机器看作是关于记忆的,但它也是关于想象的。你可以看看父母小时候的照片,然后把自己放进照片里,想象着自己回到了过去。这部电影试图解开我们自身的时间机器的秘密,它就在我们的脑海中。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这是一部很好的疫情电影。现在我们必须依靠脑海中的想象机器。我们无法预知未来,因为有很多不确定性。我们独自呆在家里,不能旅行。很多人都在失去亲人。我们需要想象力去旅行,去联系彼此。
问:你刚刚提到这部电影没有设定在任何特定的时期。可能是2020年,也可能是80年代或90年代。你是如何设计场景和服装来营造这种模糊感的?
席安玛:老实说,这是拍这部电影最难的部分。因为这对我来说是违反直觉的。一开始,我打算建造两套相同的房子,也许通过厨房将它们连接起来,你明白吗?联通现在与过去。
然后我意识到这并非现在和过去的联系。它必须是同一栋房子。我们决定让过去和现在都一样——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灯光,同样的公共空间。衣服也是一样。声音设计也是如此。这「两座房子」的声音效果完全一样。你过去听到的每一首歌都和你现在听到的一样。
这部电影的服装是我自己做的——除了《燃烧女子的肖像》,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我很会买服装!每一套服装、每一件衣服都来自于当下。但是影片没有表明具体的时间。这也使得这部电影可以超越时间。
当然,可能对于和我同代的人来说看起来会有感触。我42岁了,成长于80年代和90年代。电影里的很多东西都来自我的童年。但从目前对这部电影的反应来看,不管属于哪一代,人们似乎都能产生共鸣。
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两个女孩的?她们是同卵双胞胎,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席安玛:其实选角过程很快。我总是和同一个选角导演(克里斯特尔·巴拉斯)合作,尤其是这次因为疫情,很难去见很多人……我只试镜了三个孩子,包括这对双胞胎。
我真的很想和双胞胎姐妹一起合作。有几个原因。这部电影的想法——如果你遇到你的「小妈妈」会发生什么——延伸出了很多问题。她是你的妹妹吗?她会成为你的朋友吗?她是你的妈妈吗?还是你是她的妈妈?你们的母亲是同一个人吗?我的意思是,当你说到核心家庭成员的时候,你们确实拥有相同的基因和DNA。所以我想要通过一次大胆的选角来解答这些问题。
我也很想让这两个女孩彼此熟悉,这样她们在一起拍戏就会很舒服,而且她们的场景会有一种直接的亲密感。
而且这很美妙,因为你知道,作为一个导演,我总是准备得很充分。我属于掌控型的导演——我不喜欢意外,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控我所拍摄的东西。但她们这对双胞胎姐妹创造了一些独特、美丽和令人惊讶的东西。
问:你怎么指导这么小的演员?
席安玛:我们不排练。与年轻演员合作关乎于信任。我从未见过她们预先准备。因为那不是她们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让这一切发生在片场。当我和青少年打交道时,情况就不同了。我们会认真排练。但对小孩子来说,我觉得这种方式带来的压力太大了。
当然,这有点疯狂,毕竟这些孩子将出现在电影的每一个画面里,而你不确定她们是否能表演得当。但这就是我的工作方式。你必须信任她们,必须相信她们的智慧和能力。我觉得孩子们太令人钦佩了。我完全信任她们。她们一点也不愤世嫉俗,极尽诚实。关键是要信任她们,并做好充分的准备。和孩子们一起拍摄,你每天大概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能在片场拍摄,所以你必须知道你想要什么,可能要拍四到五条才能拍到一个满意的场景。
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遇到了你的「小妈妈」,你会问她什么?
席安玛:当然。毕竟我写了这个故事。我所有的问题都在里面。我不认为这部电影有什么秘密。一旦有了想法,你就可以用几种非常不同的方式来讲述这个故事。你可以拍一部「小爸爸」——一个小男孩遇见他的小爸爸,这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我也很有兴趣看到这个故事。
我拍这部电影的方法是提出一些大问题,那些我们都会问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会对角色进行太详细的描述,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将其与自己的处境联系起来,在其中看到自己。但在这部电影里有很多我小时候的个人经历和感受。这是非常私人的。
问:你曾提到了宫崎骏是这部电影的灵感来源?
席安玛:其实应该是宫崎骏和日本动画电影。我认为《幽灵公主》是有史以来最美的电影之一,它对于孩子全神贯注,并且将孩子视为最聪明的观众。宫崎骏电影的节奏和韵律中一直都有那种信念。
我也很喜欢宫崎骏电影中的音乐和孩子们,比如《龙猫》。这些故事相信电影的力量,相信作为观众的孩子的力量。我相信电影的激进诗意,以及电影的工具性。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也想到了电影界的女性先驱们,她们发现了摄影棚拍摄这一手段,她们创造了魔幻现实主义。我想:「我有和她们一样的工具。」
这部电影本可能在电影院重新开门之际拍摄。封城期间,我看了很多梅布尔·诺曼德和许鞍华的电影。于是我想:「让我们用同样的工具,用同样的信念来制作一部电影吧。」
问:电影中你和让-巴蒂斯特·德洛比耶一起写的那首歌——《未来之歌》(The Music of the Future)——的灵感是什么?
席安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一首歌。并且是我第一次想要给电影中的歌写歌词。当然,《燃烧女子的肖像》里的歌也有歌词,但它们是拉丁语,所以没人懂。这次我尝试写一首法语歌,一首给孩子们的歌。
我们讨论着,写一首可以作为一部动画片的主题音乐的歌,那种我们会在小时候看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动画片。而且在儿童动画片中总是有很多实验性的东西。
这可能是影片中唯一一个有点怀旧的地方,但歌词都是将来时态的。这首歌叫作《未来之歌》,第一段歌词是:「孩子们的声音会唱出你的梦/和你一起做成为孩子的梦/在没有你的时候做成为孩子的梦/在远离你的时候做成为孩子的梦/最终做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梦。」
这首歌很符合电影。这是一首超越时间的歌曲,因为它使用的是将来时态,寄望于未来。这部电影也是如此。
原文链接:
注:本文首发第十放映室,现经授权发布
作者:兔丸
2020年,奥斯卡的庆功派对上,韩国导演奉俊昊热情拥抱了法国导演瑟琳·席安玛。
他把刚刚到手的小金人递给对方,还表示这个奖项本应属于她。
瑟琳·席安玛是谁?
对于影迷来说,这注定是个值得铭记的名字。
2019年,她拍摄的《燃烧女子的肖像》(以下简称《烧女图》)参与了戛纳、金球奖等诸多欧美电影奖项的角逐。
在男性占据主导地位与话语权的电影行业里,瑟琳·席安玛大胆采用了纯女性班底,打造出一部气质独特的纯爱电影。
它有着细腻动人的情感、平等的女性视角、克制又张力十足的情欲戏,并且完全摒弃了男性凝视与传统的性别权力关系。
我相信,不少观众都曾将它视作“年度LGBT电影”。
时隔两年,席导带着新片《小妈妈》回归,并获得了柏林影节金熊奖的提名。
难能可贵的是,在电影时长内卷到“保2争3”的当下(走进影院,你很难找到少于2小时的电影),这部仅有72分钟的“短片”却展示了另一种极简之美,包括故事、文本、镜头语言。
看完之后,你不会觉得故事结束得太仓促,只会觉得意犹未尽。
01.
先从《小妈妈》的故事说起。
为了整理外婆的遗物,小女孩奈莉随父母一同回到母亲玛丽安过去住的老房子里。
面对满是回忆的房间和旧物件,玛丽安不由得地触景生情,沉浸于悲伤之中。
女儿年纪又太小,难以理解她的压抑情绪,再加上与丈夫沟通不畅,无处诉说烦恼的玛丽安选择不告而别。
母亲离开后,独自跑进森林深处的奈莉遇到了小玛丽安,两人很快结为玩伴。
为了躲雨,两人一路跑回到玛丽安家。一进门,奈莉诧异地环顾四周,因为眼前的房子实在有点眼熟。
她抚摸着墙壁,直到看到了熟悉的家具,她才确认这里就是外婆家,而小玛丽安正是过去的妈妈。
看到这,你大概有点迷惑——
小女孩怎么突然穿越了?大小玛丽安究竟处在同一时空,还是互不干扰的平行时空?
未来的玛丽安会拥有这段记忆吗?
和多数时间旅行题材的电影不同,本片避开了以上复杂烧脑的问题,“穿越”设定仅仅是为了给角色们的相遇提供一个合适的场域。
“过去”和“现在”这两个时空仅在小范围里贯通,奈莉只需穿过森林,就可以在两间代表不同时空的房子之间穿梭,而小玛丽安也可以和未来的丈夫见面。
换言之,其他穿越电影要么改变历史,要么改变未来,而《小妈妈》改变的却是现在。
说回剧情。
从踏进房子的那一刻起,那些原本只存在于母亲口述中的回忆,向奈莉敞开了怀抱。
现实中,外婆已经因病逝世,而在这里,她却见到了年轻版本的外婆。
当年的玛丽安独自忍受着孤独,一个人在房子里游走,一个人等待手术,一个人搭建秘密小屋,一个人入睡。
而奈莉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她们一起做蛋糕,一起过生日,一起睡觉,一起玩儿童版“剧本杀”,尽情发挥演技。
她们以姐妹的身份,共度了一段快乐时光。
从头到尾,影片都在以儿童视角切入,讲述这场奇妙的跨时空之旅。
有趣的是,恰恰由于这份纯真色彩,本片才能用最简短有力的台词,戳中观众的泪点。
就比如,这一幕。
在低如耳语般的对话中,奈莉袒露了深埋心底的困惑。
如果不是早早地结婚生子,母亲的人生也许还有很多可能。
也许,她对此后悔不已。
面对惴惴不安的奈莉,玛丽安的回答是,“我并不惊讶,因为我已经开始想你了。”说着,她轻抚了奈莉的面颊。
从小到大,无数社会规范都在强调一点:父母之爱,天经地义。
但玛丽安却是以孩子的身份替未来的自己,表达对奈莉的爱与不舍。
这意味着,这份爱足以跨越时间、空间、身份,而且如此纯粹、笃定。这样的情感表达与情感浓度,实在超乎我的想象。
02.
如果单从规格或叙事风格上来看,《小妈妈》可谓是部相当简洁凝练的电影。
台词不多,剧情也不复杂,理解起来毫无难度。
但影片对于道具与隐喻的运用,却恰到好处,值得细细揣摩。
比如,拼字游戏。
对祖孙俩来说,这是属于她们的美好记忆,也代表了爱与陪伴。当奈莉来到外婆身边,她很自然地就陪对方玩起了游戏,氛围无比和谐。
再比如,线绳。
起初,父亲给了奈莉一颗用绳子绑着的回弹球,让她带着玩具去森林里玩耍。
正是这条线绳,在冥冥之中引导着母女俩的相见。后来,二人又用绳子搭好了木屋,就此实现了物理与心理上的双重联结。
这些日常化的道具有如一枚枚精巧的扣子,串联起整个故事的脉络。
更妙的是,电影还通过各处隐秘的线索,将“外婆—妈妈—女儿”三代女性紧密联结到一起,形成了“命运共同体”。
奈莉向小玛丽安坦白自己的身份之后,她带着对方回到了现实的家。
然后,她拿起外婆留下的手杖,轻声道:“感觉像握着她的手”。小玛丽安看向奈莉,语气温柔:“你很爱她”。
她们对于外婆(母亲)的思念与眷恋,在此刻重叠。
一方面,联结象征着亲情的温暖,另一方面,它也可能意味着“遗传厄运”。
玛丽安从小就目睹母亲饱受腿疾的困扰,除了担忧母亲,还不免要担心自己是否会重蹈覆辙。
这种对于未知的恐惧,已经康复的成年玛丽安从未想过要和女儿分享,但小玛丽安却对奈莉坦诚相告。
正是由于奈莉共享并体验了母亲的童年生活,她才能感同身受,真正理解母亲的恐惧。
于是,她也终于知晓了母亲口中所谓“黑豹”的真相——
它既是随风摇曳的树影,也是玛丽安内心深处“孤独”与“恐惧”的投射。
以及,影片中一共出现了四次有关道别的场景。
第一次,在外婆去世之前,奈莉一如既往地与她道别。事后,她感到很难过,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两人的最后一面,而她居然没有机会好好地说声再见。
第二次,是奈莉阴错阳差地对即将离开的母亲说了再见。
第三次,解开心结的奈莉与小玛丽安拥抱,目送她离开。
第四次,奈莉郑重地对年轻版外婆说了“再见”,弥补了当初的遗憾。
从“现在”到“过去”,从与生者的暂别再到与逝者的永别,奈莉不断成长,更深层地了解其中的意涵。
从这个角度来说,《小妈妈》不止是家庭片,它还是一部关于生命,关于告别的电影。
03.
最后,我想趁机再多聊几句瑟琳·席安玛这位导演。
作为女性导演,席导的电影向来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在她的叙事图景中,女性占据绝对的主导,而男性往往居于次位,以半隐形状态的状态影响女性的命运(比如《烧女图》中构建了一个男性角色缺席的“母系乌托邦”);
在她的镜头下,无论近景或远景,女性角色总是平等地占据画面。
同时,她也试图让女性角色找回主体性,而非作为被观看的客体存在。
就像《烧女图》里这场情欲戏。
烛光映照下,她们谁也没有掌控谁的身体,而是一同沉浸其中,点燃彼此的欲望。
因而,与《阿黛尔的生活》《小姐》这些由男性执导、充满男性凝视的同类电影相比,轻易就能看出二者的区别。
作为女性观众,在那些关于女性的故事里,你不仅能体会到情感联结,某一时刻,你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好比,女性与女性之间,总有一面镜子。
典型的例子,《我的天才女友》中莉拉与莱农之间有着相互爱怜与嫉妒的微妙关系。她们既想成为对方,又想摆脱对方的影响,找回自我。
《讨厌的爱》(改编自埃莱娜·费兰特的同名原著)里,长大之后的黛莉亚重新找回了与母亲阿玛莉亚的联系,她不仅继承了母亲的红裙,还有名字。
故事的最后,她坐上驶向远方的火车,对陌生人说,“我叫阿玛莉亚。”
这种镜像感与自我观照,在席导的电影中则显得尤为强烈。
《烧女图》里,玛丽安和艾洛伊兹在相互凝视中爱上了对方。
本片中,奈莉和小玛丽安更有着难以言喻、浑然天成的默契。她们相貌相似、年纪相仿,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在思想上也维持同一步调。
这种相似性,换来的是心灵相通的奇妙体验。
无需太多言语,她们很轻易便走进了对方的心灵深处,分享不为人知的心事,甚至就连穿越这样看似荒诞的事,小玛丽安也能毫无芥蒂地接受。
故事的最后,原本一直身穿红蓝两种颜色衣服的母女俩换成了相同的色系。
她们深望彼此,仿佛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不难发现,本片与《你好,李焕英》有一定的相似度:故事都以“穿越+母女情”作为核心要素,都蕴含着创作者私密化的情感。有人更是直接为本片冠以“法国版《你好,李焕英》”之名。
实际上,二者也存在诸多差异。
比如,《李焕英》讲述了东亚式的母女情,既显现出母爱的伟大,也让人清醒地意识到“母职”背后的牺牲与奉献。它带给观众的,是近乎生理性的催泪与煽情。
而《小妈妈》中二人既是母女,又是姐妹。两人之间不存在任何沉重的历史与文化包袱,她们相互陪伴,相互理解。
看完电影,你能体会到温柔又磅礴的情绪、温暖治愈的爱意,余韵绵长。
当然,此番对比的目的并不在于证明孰优孰劣。
关于女性的生命体验,关于女性的真挚情感,不同的导演能够经由不同的路径,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做出各自的表达。
这就够了。
这部电影让我第二次想起我曾经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我放假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老家在一个镇上,是个很普通的六层楼楼房。楼中有个天井,上楼的楼梯围着天井盘旋而上。天井顶上那块没有用瓦,而用的是某种能透过光的东西,好让天井中能有点光。不过进光量不足以从上而下照亮整个天井。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得爬到四楼才看得到光影。从一楼开始,一层二户。一楼靠近镇上老街的那边被出租给一个卖猪饲料的,靠近新街的这边是我爷爷的裁缝铺。二楼和三楼被出租给那些带孙子从乡下来镇上来读书的老人们。四楼给爷爷和偶尔回家的我爸妈住。五楼是厨房、客厅、天台和我奶奶睡觉的地方。我每次回去都会像小时候那样和我奶奶挤在一起睡。六楼是放杂物地方,也是老鼠们的天堂。
那天我回到老家,看到爷爷照常在一楼经营着他的裁缝铺,打了招呼后,像往常一样问我奶奶在哪里。爷爷说她和JF大妈一起去对面的山上下地去了。我就提着行李上楼,围着天井,从暗到明亮,一层一层地爬到五楼。快到五楼的时候,我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然后悄悄地从内侧的窗户往里望,看到了在偷着看电视的小时候的我,电视旁还摆了个风扇在那吹,好让电视不要发热。她突然跑到过道中来,从天井往下看,看爷爷有没有上楼。我还没组织好和她打招呼的话,她又飞快地跑了回去。她似乎看不到我……后面就是一些我从第三视角看到的我小时候经历过的、令我印象深刻的事。
是在看到《路边野餐》的男主坐在火车上,穿过隧道的时候,我第一次想起了这个梦。
只有女性导演才能拍出来细腻微妙的女性、母女之情,这才是戴锦华老师说的不同于男性导演的另一种可能
泪流满面..... (这届柏林第一个五星
想和你去到四十亿年前的冥古宙,那时还没有海,我们牵手在持续百万年的大雨里狂奔。想和你来到七十亿年后的大末日,那时太阳爆炸,我们在灰飞烟灭中拥抱告别。此刻却在时间的罅隙陪你捡拾树枝搭起一座树屋,嗅着外婆手杖上的气味,吃你爱吃的热巧克力和蛋饼。未来是你身后的路,这比史前和末日都美好。
#71st Berlianle# 主竞赛。9分。是不是没看过[你好李焕英]就没法评价这部片子了……影片短小隽永(真是一贯的小格局……),虽有这类穿越片必备情节,但导演完全绕开了桥段和剧情冲突,也无意探讨设定,关注的则是空间(外婆家老宅以及树屋-森林)与人物情感,小孩子的世界毕竟比较简单,所以导演游刃有余地借小孩子之口聊了不少有关人生和梦想的话题。不少时刻还是挺感人的。
如果可以,谁不想回去给妈妈一段美好的时光呢!席安玛开开创意课吧,符号对位用的真是浑然天成又很绝。展现女性对生命/死亡/情谊/传承等等主题的体悟真的很高级。
树屋、皮划艇、生日蛋糕、拼字游戏,母女交错的童年,生活的奇幻,奇幻的生活。席安玛用完全去戏剧化的温柔叙事熨平两代女性的心灵鸿沟。以及,谁说这是法国版“李焕英”我跟谁急...
短片的时长其实对此正合适,愁是淡淡的,慢慢的渗透进时间的:好好告别,在时间门外。
非常安静(配乐极少)但又沉浸、凌厉(剪辑干净利落让人印象深刻)的一部电影。观影体验神奇,后劲足。席安玛的一篇采访很大程度上解释了这种观影体验。“房子是空的,鲜有细节,也鲜少对角色的刻画,极少前情交代——就像我惯常做的。我希望创造一个理解框架,这个框架是私密的,联结观者与这个故事,也联结观者与这部电影。”情节让位于情感(情绪),文本(对话)让位于图像表达,是一次影像能否召唤共情的全新尝试。
对脸盲患者不太友好
外婆的离世,令母亲Marion陷入心灵的悲痛死角,而小Nelly却在巧合间遇到了和她一模一样的Marion。瑟琳·席安玛用极简的叙事原则,静置平行时空的奇异,大胆又灵巧。在红黄斑驳的秋叶间,在阿卡贝拉的变奏中,告别遗憾,亲吻母女间的宠溺。
个人感受类似于但又稍优于烧女图,不过还是注定与席安玛无缘。
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时空架设,一气呵成的感情宣泄,配乐起就哭了,我们会再次相见呼喊各自名字~没看过某春节档。
真的要比的话,本片包含李焕英所没有的一切,外婆,父亲,童年,细微的童年创伤……同时,它甚至还远要比李焕英更加真诚。因为它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不想完成任何事情,不想追究任何人在任何时刻的想法,而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以一栋回忆中的小屋作为媒介,让两个孩子保持最本真的姿态,让她们能够相遇,能够给彼此一段陪伴。它只是问出了每个人都一定想过的那个问题:我妈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又给出了一个最为温柔的答案:和你一样啊。一模一样。由此,本片不再是对梦境的展示或构造,而是彻底的圆梦。
“你来自未来吗”,“我来自你身后的那条小路”。
【柏林2021】和《你好,李焕英》有着类似的故事框架,但和前者大开大合不同,《小妈妈》从孩童视角出发,情感处理得温柔细腻。有时候大人总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却不知孩子内心早已洞悉:如何探寻世界与内心,如何理解家庭与自我。《燃烧女子的肖像》之后,席安玛再次给人温柔暴击,所有母女都是姐妹或者说所有女性都是姐妹的内核,依旧充满女性主义的力量,对很多人来说,年度十佳一定会有《小妈妈》的位置。
两个女孩服装的配色方案有讲究,红蓝色系到相同色系。成年妈妈也是开始红色,后来蓝色。
有着女性最纯真、最温柔和最笃定的力量。
1.润物细无声的宁谧之作,氛围静缓而诗意,不同世界的勾连与相遇近乎寻常地发生、被孩子们理解与接受,开启一个轮回往复的时空,母亲与女儿恍若成了双胞胎姐妹一道玩耍,及至片末,我们就这样亲临了一场温柔而悠远的时空交叠,一次道别与重逢的并置,一段既走向未来又回到过去的情感旅程。2.片头医院长镜头与四次互道再见,那种认真告别的仪式感,一开始便撩动人心。两个同龄女孩间的交往,也多次复现着【拥抱与再见】,既朴实简单又漫溢深情的身体语言与对话。3.剪辑亦不乏巧思,几次或无缝或猝然的转场,暗示着奈莉与平行世界小妈妈的结识可能只是一场梦。4.树林骤雨令人想及老塔,走廊尽头透出蜜黄光线的压花玻璃与后半段室内光色使我蓦然忆及[蜂巢幽灵]。5.玛丽安:“我已经在想你了。”“秘密是指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的事情。” (8.8/10)
保持了《烧女图》中考究光线的运用,以温柔而沉静的影像基调祛除戏剧化的表现,明明是沉淀在三代人之间历经岁月的隐秘情结,但以儿童视角沉入至静水流深的怀缅,拍得不疾不徐又深情动人;特别喜欢开场不久女儿用手电筒照见黑暗中的母亲,然后光暗下去,母亲的形象依然驻留在黯淡的画面中,甚至留在“观者”的视网膜上,这种“显影”仿佛正是透过时间的罅隙,女儿窥见了未来。根本无需解读这是奇幻或梦境或想象,这是女性们在过去、现在或将来,携手共造一座自己的屋子,微风吹过来时的小径,空镜的凝视美极。
竟然是儿童版你好李焕英,没想到妈妈以前也是小朋友,从成年妈妈的不辞而别,到小妈妈的随之出现,导演用这种方式处理母女关系,就显得高级的多,更cinema,更女性视角。还能看到这个导演上一部烧女时的一些优点,架空的环境,简单的人物关系,剧本极其简洁,剪辑点非常的凌厉高效,室内戏的摄影、灯光,还有几场戏的声音设计也都很有精细,小女孩穿越回过去再次坐到外婆身边那场戏的环境声突然降噪很情绪杀。导演这回好像不太在意片子整体的节奏,但在故事节奏上还是很上心,最后给了两个小女孩划船的冒险高潮戏,情绪上直接用音乐强顶,用一个微观的小冒险来完成情绪释放,说明导演还是很在意这个故事内在的节奏,这个拍摄地点好像在《金银岛》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