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是算不上一个张迷的。
我开始读张爱玲的时间太晚,已经过了她“出名要趁早”的年纪,但我很喜欢《第一炉香》的故事,再加上因为自己也在改编它,基本上得空的时候都会打开有声书来听,因此对它的文本是非常熟悉的。尽管许鞍华版的预告一出来就备受争议,但我仍然保持了对它的期待,因为同样作为一个编剧,我好奇王安忆和许鞍华是如何改编这个故事的。
我理解许鞍华和王安忆愿意做一个新的版本,尽管她们保留了大量的原文,但在很多地方上她们都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许鞍华自己也说,她要做自己的理解,所以还原张爱玲的本意大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我觉得很多评论已经把电影的错处都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讲也不过是一些同样的话,所以不如写写我认为的《第一炉香》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以后有人打算改编的话,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洞察吧。写得比较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了就。
我最开始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以为是常见的那种单纯女孩误入圈套的故事。这种故事并不少见,古今中外都有。我最推崇的亨利·詹姆斯就写过好几次,比如《仕女图》《金碗记》《华盛顿广场》等等,号称是詹姆斯的学徒的伊迪丝·华顿也写过《欢乐之家》,许子东讲张爱玲的时候也拿曹禺和张恨水来比较。这些作品各有各的好,比如詹姆斯使用这种欺骗故事来表现新大陆和旧欧洲之间的角力,曹禺则用来进行社会批判。
那么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关键就在于小说结尾的那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第一炉香》绝对不是一个小白花深陷魔窟的故事,事实上,张爱玲为了表现这个自愿,不仅在结构上采用的是“前详后略”的策略,而且给予了葛薇龙四次抉择的机会(许子东语),通过这四次选择来展现葛薇龙在这件事上的自由意志。
小说的第一场戏,也就是葛薇龙第一次到半山的梁公馆去找梁太太的那一段,占据了小说很大的一部分篇幅。这场戏夹叙夹议,既有对人物的塑造,又有薇龙对人物的看法,既有景物描写,又有薇龙的主观感受,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小心思。在这些小心思当中,最应该注意的是薇龙对梁太太的洞察:
姑妈在外面的名声原不很干净,我只道是造谣言的人有心糟踏寡妇人家,再加上梁季腾是香港数一数二的阔人,姑母又是他生前的得意人儿,遗嘱上特别派了一大注现款给她,房产在外,眼红的人多,自然更说不出好话来。如今看这情形,竟是真的了!我平白来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我还得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把方才那一幕细细一想,不觉又心酸起来。
所以说,葛薇龙对于梁太太其人以及所做的事是清楚的,她是清醒地走进半山的魔窟当中,绝非是被“诓骗”进来的,后面有一段心理独白是她针对这个处境所做出的的选择:
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当然,葛薇龙还是有她的天真之处,刨除她对自己和人性的幼稚的误判这一明显的表现外,还有一点就是对梁太太的看法。她认为梁太太就算经营着一个妓院一般的家庭(许子东语)但她大致还是不会害自己的。如果读者能在这里留下深刻印象的话,那么当看到后面梁太试图说服乔琪娶薇龙那里,便会觉得后脖颈一凉(至少我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故事开始的这一场戏对于奠定后面故事基调是尤为重要的,如果开篇不能把葛薇龙的清醒表现出来,或是忽略或是将其降格为单纯少女初入魔窟,那么这个版本的故事多半是要走偏的。
同时,葛薇龙的清醒并不仅仅存在于开场,如果这是一个开始清醒后面糊涂的姑娘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艺术性同样也是要打折扣的,这里我们还是要回到许子东说的葛薇龙的四次抉择。她的第一次抉择是决定来找姑妈求她资助自己读书,她明知道姑妈作风不正,却仍然决定过来;第二次抉择是得到了姑妈给做的衣服,明白姑妈给她做衣服绝不是给她穿去学校的,她意识到自己是长三堂子里被买过来的人,但却说在这儿“看看也好”;第三次抉择是她在这儿“看了”多日,被梁太太的老相好司徒协送了一个手铐一般的金刚石手镯,明白梁太跟司徒协谈妥了条件(因为之前有描写凡是外面的人要找薇龙,都必须要经过梁太太的这一关),自己是要被卖给了司徒协,所以得想个法子离开,而她想到的法子竟然就是求助于乔琪乔。跟前两次有明确的心理描写不同,第三次抉择的心理过程很短,如果看得不仔细,似乎就会觉得葛薇龙是恋爱脑,突然爱上了乔琪。实则不然。葛薇龙决定选择乔琪的时候,乔琪的为人,她是很清楚的,因为所有人都在跟她说,包括吉婕和睨儿。也就是说,她是自愿选择这个渣男的。
那么为什么是乔琪呢?
除了乔琪自带的风流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她觉得乔琪是“唯一能够抵挡梁太太魔力的人”,她选择乔琪是为了报卢兆麟的仇,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得到姑妈都得不到的男人,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打败了姑妈的。
小说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抉择,第三次和第四次抉择之间都离得比较近,唯独只有第二次抉择到第三次之间空了一段,张爱玲在这里细致地描写了一场不中不英的游园会,如果以抉择作为主线的话,这里似乎节外生枝了一段,为的就是和第三次的抉择形成呼应,在明知道乔琪的为人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他作为婚嫁的对象,说明她是自愿的。
第四次的抉择是她发现乔琪和自己发生关系当晚的后半夜又爬上了睨儿的床,悲愤之下选择离开,梁太太一方面做出放手的姿态,另一方面又让乔琪去弥补,可无论乔琪怎样追,梁太怎样旁敲侧击,薇龙仍然选择离开,直到去山下买船票的时候,回来没有坐车,给雨一淋就害了一场大病,在这里葛薇龙同样有一个明确的心理描写,就是说她觉得自己生这场病,多半是不愿意走。因此,后面虽然她仍要仪式性地完成买票离开的动作,但最终还是回到了梁公馆,并且答应做姑妈手下的交际花,为乔琪赚钱。
从上面我们可以得知,葛薇龙既不是被梁太太骗,也不是被乔琪乔骗,因为梁太的为人和心思她是能看出来的,乔琪不愿意娶她更是挂在嘴边的,那她仍然选择留在这儿,必然就是自愿的。
如果再延伸一点,张爱玲的整本《传奇》都是写给上海小市民的香港故事,那么她笔下《第一炉香》的女主角,必然不像是哥特小说中清纯得如同白莲花一般的贵族处女,而是有着自己小心思和小算计的小市民,最终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第一炉香的悲剧性也在于此,除了我们所看到的少女失足以及终日因爱得卑微而活在无尽的黑暗中以外,还有一层是谢林所说的悲剧性的来源,即“人物自愿为不可避免的犯罪接受惩罚,并且在宣布自己的自由意志时,通过丧失掉自由来证明自己的自由,并遭到毁灭,这是悲剧当中真正悲剧性的因素。”
说白了,葛薇龙的最后一句台词是用来点题的:我是自愿的。
既然《第一炉香》讲的是上海小市民在香港的繁华世界自愿堕落到尘埃的故事,那么由此我们就能推导出来一些人物大致的感觉。
女主角葛薇龙要带着些小市民的算计感,张爱玲说她是“极普通的一个上海女孩子”。既然是普通而非单纯,她能有主意到自己来找姑妈求资助,并且知道用两套不同的话去分别哄骗父母,她是要有市井气的。但是,葛薇龙并不精明,在面对荣华富贵的时候不能很好地抵御住诱惑,所以还要带着些稚气。还有就是,要带着些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细腻心思。最后,前期的学生气和后面的交际花感自然是不必说的。(私以为就是《色戒》里的汤唯,有小聪明而非大智慧。)
再者就是姑妈梁太太。如果故事的方向明确了以葛薇龙的四次抉择与沉沦作为主线的话,那么基本上就奠定了梁太太超过乔琪作为第二主角的地位。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呢?第一点就是要有点泼辣的市井感,因为她一登场就是一组三联骂,对着薇龙问薇龙父亲死没死,说白了就是要有点泼劲儿。同时,梁太太是要有气质和温婉的一面的。一方面是她的人物前史,能够在梁季腾死后弄到一大票的遗产,薇龙又说她是老梁头眼前的红人,没有点气质和手腕是达不到的;还有一方面是梁太太到现在仍然能拢住司徒协和乔城,顺带手还能勾走卢兆麟,这就是说她现在也不是不美的,如果是刘姥姥之流的气质长相自然是做不到。然而,在泼与气质和美貌之外,我认为梁太太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分崩离析感,就像带久了的妆,美则美矣,多少会看出些破绽。这个感觉主要体现在薇龙对梁太太的一个描述上:
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经老了;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但是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薇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梁太太尽管手腕高超,却仍然需要年轻的女孩子来帮她拢住这些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力不从心了。如果能表现出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憔悴感,梁太太这个人物就立住了。
第三个就是乔琪乔。个人认为,乔琪乔的人物层次和丰富度远没有梁太太和薇龙来得多,就是一个有点颓废气质的混血浪子帅哥而已。许子东提到的一个细节,我虽然不太同意,但也放上来仅供参考。他认为小说的结尾,乔琪捂住薇龙的嘴,听到薇龙说出那句“我是自愿的”之后,沉默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在这沉默和烟雾之间,立时谢了的橙色的花象征的是他转瞬即逝的人性。所以乔琪在最后还是有一瞬间良心的发现,只不过这个良心很快就过去了。我比较认同的是一位朋友说的乔琪处于混沌的状态,他的爱也是混沌的,不会因薇龙所说的话而有所动。他只是曾经短暂地爱了一下薇龙而已。
还有两个无法回避的重要角色:睇睇和睨儿。这两个丫头虽然都是梁太太的婢女,但性格还是不大一样的。睇睇被梁太太选为交际花的候选人,自然是要有几分风韵在的,更有钱人呆久了,态度上也是要更为拿捏的。她对薇龙的态度从好到不好,足以见到这是个爱耍性子的女孩子,最后先是骂又是哭也是由于此。
睨儿则要更外向一些,梁太一回来就奔过去拿行李哄着生气的梁太,看着睇睇在闹也知道从中调停;嘴皮子更伶俐也更会说,被梁太打趣说收了薇龙的钱能一句话噎回去,夜里见了乔琪又打又骂;风流也是要有的,能和乔琪有个来回。总得来说,梁公馆的这两个丫头,睇睇更柔心思更重,睨儿更外向更直接。
最后再说说故事氛围。
小说里有大量的心理描写和情感状态,拍成电影的时候一定不能太实,要留出大量的空白和氛围来给足观众的想象空间,因为张爱玲在结尾处仅用了一场戏来表述葛薇龙的未来,很明显也是要做留白的设计。
人物的情绪变化基本上要靠眼神和表情来传递,特别是演员的眼神要有戏,因为小说里有太多看的桥段,譬如梁太透过芭蕉扇看薇龙,薇龙看衣服,薇龙发现卢兆麟和梁太,薇龙发现乔琪和睨儿的关系,甚至就连睇睇和睨儿的名字都是看的意思。
台词也不能太多,张爱玲的情节靠说是说不出来的,比如庙会有一段描写:
她在人堆里挤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头上是紫赳赳的蓝天,天尽头是紫赳赳的的冬天的海,但是海湾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蓝瓷双耳小花瓶;一卷一卷的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吧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大凉帽;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
这一段薇龙的心态是无法用台词说出来的,因为台词的部分已经被张爱玲用来和绝望的情境作对比,如果再说就显得割裂了,至少不太高级。结尾薇龙说完“我是自愿的”后注定两人要有一段无台词的表演,因为这一段无论说什么都比不上张爱玲原来设计的台词和氛围,一个橙色的光斑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一切又归于沉寂。
自张爱玲改编小说电影《第一炉香》立项以来,围绕这部电影的争议就不曾断过。从早期选角被指与原作不符,到上映前期宣发被嘲“钢炼物语”,甫一开始,许鞍华的这部电影既不被影迷看好,也不被张迷买单。
近日,迟到一年多的《第一炉香》终于在国内影院上映。截至目前,电影的口碑与票房均不理想。在豆瓣电影页面,《第一炉香》的评分连日下滑,落在5.5分。一个残酷的现实是:许鞍华版的《第一炉香》失利了。面对众多质疑之声,许鞍华在昨日接受新京报文娱采访中表示:“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倒是这次搞得马思纯好惨,她被骂了整整两年……”。随后,#许鞍华对马思纯被骂表示歉疚#迅速冲上热搜。
事实上,这并不是许鞍华第一次改编张爱玲的小说,甚至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张改失败之作。早在1984年,她就执导了《倾城之恋》,连她自己也承认是败笔。为何许鞍华执着于改编张爱玲的小说?在选角与剧本问题之外,我们如何理解许鞍华版《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
本文作者认为,《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主要责任人还是导演许鞍华。许鞍华对于《第一炉香》的误读首先在于她认为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其次在于她对电影改编小说的误判。当然,我们很难过度苛责许鞍华。她不是有意拍烂片,只是在所能接触到的选题里,她又一次选择了她最执念,也最具有挑战性的张爱玲。
撰文 |雁城
《第一炉香》不是一部好电影。
上映近一周,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大众层面上未卜先知的共识。这种先知主要来源于片方提前大半个月的短视频宣传攻势。在很多画质低清、剪辑高度模式化的片段里,角色——往往是马思纯扮演的葛薇龙——撕心裂肺地吟诵着一些台词,从“我很幸福啊”,到“你看我已经这么卑微,这么容易满足了,那剩下的那么多时间我该怎么办”。
定档10月22日后,片方也打出了“给爱而不得一个纪念日”的口号。这口号是从我本世纪听过最扯淡的谐音梗里衍生出来的,因为官方的抖音视频告诉你:21-10-22,等于“爱你,是,爱而不得”——可见宣传真是绞尽了脑汁。无论怎么发挥想象力,我都无法理解,22对应“爱而不得”,“不得”是哪儿来的。
《第一炉香》的失败可谓草蛇灰线。如果说上映后是盖棺论定,抖音宣传是事先张扬,那么选角披露而女主演马思纯发布荒腔走板的煽情读后感就是打响第一枪。第二枪的发出者则是尚充斥着文艺气息的首支预告片中彭于晏露出的黝黑的肌肉。“第一炉钢”、“虎妞与祥子”这些梗就是由第一批有才华的网友贡献的。只是当时人们还有精力挑剔片中选的那句葡萄牙诗文是否切合题意,到了抖音阶段,更加铺天盖地的槽点就彻底把这点细节淹没了。
实际上,你很难给一部彻底的烂片写影评,因为除了大骂,无所可写。而要花式骂街几千字,也挺费功夫。但公允地来说,《第一炉香》,并不属于这种令你无话可说的片子。
在所有的主演中,马思纯和彭于晏是被骂得“举案齐眉”的一对。主要是因为外表上明显不符,让人觉得许鞍华几乎是拧着张爱玲的原意在选角:所有人都知道乔琪乔“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许鞍华却选了膀子黝黑的肌肉男彭于晏,还要他穿无袖的背心。在影片中接在周吉婕(梁若施饰)“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的评价后十分憨实地出现,几乎让人觉得是刻意在让他出丑。
但公允地说,我并不觉得彭于晏演得完全不能入眼。乔琪乔或许长了一张冰山美人脸,但原作出场时说的就是放在短视频里都要被嫌弃的土味情话:“可不是眼中钉!这颗钉恐怕没有希望拔出来了。留着做个永远的纪念罢。”彭于晏的表演中有这种几近天真的残酷,天真得益于家底,残酷来自于自私的本性。最妙的一处,就是和葛薇龙坦白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不能养活自己的”,明晃晃的一个无赖。原著中没有的原创剧情里,他在葛薇龙离开香港去找司徒协前,趴在床上撒娇不让她走的一出,乍看荒诞,其实也符合人物逻辑。Man-child,就是占尽了大人的好处,又像孩子一样企图赖掉所有损失——无论血是不是真的出在他的身上。
彭版乔琪乔,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他显得太健康了。原作对于乔琪乔的心理描写也很少,但其实苍白的外形和周吉婕剖白都暗示着他的残缺,身为混血儿的,身为浪子的,身为失宠的儿子的。他在欲望中泥足深陷,固然是乐在其中,但更像是一种不得之选。而彭版乔琪乔在欲望中过于乐不思蜀了,他的欲望没有残缺之处,仅有的也都被他的健康填满。他从葛薇龙的床上爬起来,就要到睨儿的床上去,明明是带着病态的执念,彭于晏演得像是兴致勃勃的种马。可惜唯一一场暗示他缺爱的养蛇的原创戏,还被他一摇头一跺脚,演得像家庭情景喜剧——当然,剧本本身也做作了点。
马思纯的问题是无可辩驳的。看到电影之前,你可能还怀疑那些短视频宣传都摘马思纯的哭戏是“挂狗肉买羊头”,企图从下沉市场骗钱,看完之后才死心知道这是精准营销。因为她的表演真的,太,青春伤痛了,让人觉得她如果没有进入影视行业,一定会成为在抖音上拍“你有没有为一个人拼过命”然后往头上倒水的小网红。她又实在不吝惜于奉献最大的表情:演清纯女学生就要瞪大眼睛缩着脖子,哭泣时当然要微笑着才显得最痛,华丽变身后一定要昂着脖子说话看起来才既骄傲又苍凉。台词更是混混沌沌说得一塌糊涂,闭上眼睛几乎以为说话的是郑爽。
最要命的是,这不只是金马影后的演技问题,更是理解问题。从结果验证,马思纯确实把她最初给《第一炉香》的那片小作文里的理解贯穿了演出始末。她认为《第一炉香》说的是“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卑微,而是两个人的勇敢”,于是就真的演出了“你看我都这么卑微了”,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的痛彻心扉。
但,这种理解上的偏差,真的只是马思纯一个人的问题吗?是谁在首版预告片里,用《爱是燃烧而看不见的火》里的诗句贯穿了全片,好像这就是中心主旨;又是谁和本片编剧王安忆说:“我就想拍一部爱情片,我已经到这个年龄了,从来没好好地爱过,你要让我爱一次。”
其实不难想,《第一炉香》的全盘崩塌,主要的责任人肯定是导演许鞍华。但绝大多数评论里回避谈她,大概要么是不了解这个不如彭于晏马思纯熟悉的名字,要么则是确实没办法理解:六封金像、三封金马的许鞍华,为什么这样了?
一个不太冷的知识:许鞍华和张爱玲是校友,这大概部分导致了她的张爱玲情结。
另一个不太冷的知识:《第一炉香》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张爱玲,甚至不是许鞍华拍的第一部失败的张爱玲。
早在1984年,许鞍华就拍过《倾城之恋》。她自己都承认是失败之作。当时的许鞍华虽然刚出道,但并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导演:1980年,她的首作《疯劫》就获金马最佳导演提名。1982年,她直接凭借《投奔怒海》获得第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1984年确实是许鞍华的滑铁卢之年,不仅因为《倾城之恋》,也因为同年上映的、她光拍摄就耗时一年之久的《香香公主》(改编自金庸的《书剑恩仇录》),这是她的第三、四部电影。后者被评价为“一个不折不扣的irony”,前者则被认为“极可能是八四年香港电影界最失望之作”、“影像呆滞,演出生硬,配音粗糙,充满技术上的错误决定”。
有没有发现当时对《倾城之恋》的评价,几乎可以完全被照搬为如今对《第一炉香》的评价?
许鞍华是香港大学文学院毕业,张爱玲是她的直系学姐。人人都说许鞍华导戏很“勤力”,经常沉思出神导致撞上东西磕到头破血流。在读书时也是如此。当时香港大学以假装不认真学习而获得好成绩为流行(如今看应该叫“凡尔赛”),许鞍华却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地努力读书,最后和张爱玲一样荣获一等学士毕业。
作为文学系高材生,许鞍华有文学功底,也热爱文学。《男人四十》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情节,片尾是学生们在语文老师(张学友饰)的病榻前逐字背诵《赤壁赋》。个人纪录片《好好拍电影》里,许鞍华也笑说自己年轻时和徐克、施南生吃饭喝酒,喝醉了以后就开始长篇背诵莎士比亚,把徐克等吓得不轻,往后果然没有叫她一起喝酒。
但许鞍华也有一个很矛盾的短板:她虽然有很好的文学鉴赏力,也有导演才能,但从来不会自己编剧写剧本。因此《第一炉香》找的是她看好的王安忆,因为对方改过《金锁记》的舞台剧本。可惜的是,王安忆这次编砸了,很多戏都加得赘余,很多台词更是让人无语凝噎。《第一炉香》没有拍好,王安忆和许鞍华的责任起码应该四六开。
之所以我认为许鞍华比王安忆的责任更多,不仅因为她是导演,更因为她对故事的理解主导了整个项目的发展。这悲剧的起因首先肯定是在于许鞍华认为《第一炉香》是一个“爱情故事”。这种解读简直不可思议,因为略读过原作的人都知道,《第一炉香》里有很多东西,色欲、阶级、种族,哪一个可能都比爱情重要。
李碧华在《青蛇》里写过:谁说一见钟情,不是因色相而生?葛薇龙对乔琪乔也是欲在情先。别的不说,就说原文里有两个比喻句写得最妙,一句在初见时:“薇龙那天穿着一件磁青薄绸旗袍,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不要忘记,当时二人唯一的交集,还仅是乔琪乔多看了葛薇龙一眼。
另一句则在初夜后:“那感觉又来了,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像金铃一般在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摇颤。”这热腾腾的,冷冰冰的,让人管不住又摇摇颤颤的,都是藏匿不住的欲望。人人心里有只野兽,葛薇龙的野兽只是比乔琪乔的更遭规训,但不意味着更不鲜活。
色欲之外,则是阶级(权势与金钱)导向的欲望。葛薇龙对乔琪乔不是说没有爱,但原作写得很清楚,最终阻拦她让她回不了上海的是她的心病:“薇龙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电影中,这样的心理被葛薇龙赶船时,拥挤人潮中小孩的一泡尿和路人的唾骂给外化了,然后就被转移了、忽视了。最终还是落在了片末葛薇龙把头伸出车窗外喊的那句:“我爱你,没良心的!”
普通读者都读得出来的意思,文学院毕业的优等生许鞍华真的忽视了?一种更说得通的解释可能是,许鞍华试图为张爱玲的故事注入更多自己的视角。就像她对王安忆说的,“我已经到这个年龄了,从来没好好地爱过,你要让我爱一次”,或许个人取向真的左右了她的解读。于是这种拍法,就有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意思。
实际上,作为非文本原教旨主义者的我,并不反对导演进行更大刀阔斧的改编。正如小说《情人》中原本微妙的阶级与种族身份批判,在电影《情人》中被情欲柔化得几不可见,却不妨碍后者仍是一部经典的影视作品。但不得不承认,许鞍华最好的电影往往和她的个人经历密不可分,甚至直接是她的半自传电影。比如,和《客途秋恨》里的晓恩(张曼玉饰)一样,许鞍华在十几岁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日本人,并因此经历了一系列身份危机与最终的和解。若干年后,许鞍华的母亲年迈后的状态,大概也启发她拍了《桃姐》。
许鞍华的电影中最动人的部分,向来是温情而琐碎的,比如《天水围的日与夜》一眼望去都是平常事。而《女人四十》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段落,是家庭主妇(萧芳芳饰)把鱼腹切掉一段,又把鱼头和鱼尾拼在一起,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失去过。这是唯有留心生活的人才能拍得出来的片段。
但许鞍华的生活离张爱玲的太遥远了。她所居住的香港,并不是张爱玲的香港,尤其不是《第一炉香》里那个“鬼气森森”的香港。情感上来说,许鞍华拍的最受大众接受的一部张爱玲,是《半生缘》,是经典的张爱玲作品,但也是她作品中很特别的一部:《半生缘》几乎拥有张爱玲宇宙里最倾心相爱的一对情侣。只有在这本书里,男女主角对彼此付出了绝对的真心,好像完全是外力因素使他们分道扬镳;风格上来说,虽然张爱玲也说过“中国观众最难应付的一点并不是低级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们太习惯于传奇”,但张以此为主张编出来的电影还是更具剧情色彩的《太太万岁》,到底不是冲淡而洗练的《女人四十》。
或许更武断点说,许鞍华的生活离文学作品太遥远了。她最擅长用生活经验来拍电影,但遇见书上来的二手经验就往往犯了难,无论面对的是金庸,还是张爱玲。她对文学的故事会共情、会动容,但这些书上的文字再经由编剧的第三手改编,就离她的安全区愈发隔膜而遥远。这不得不说,对一个勤奋、真诚,又热爱文学的导演来说,真是一种残酷的宣判。
从结果回溯,除“爱情至上”的主题之外,《第一炉香》的失误还来自于许鞍华的另一种误判。据王安忆说,许鞍华表示 “这部电影要做的事情就是填坑”,因为张爱玲有很多话没说明白。这一指导思想确实落实到了编剧的作品中:比方说乔琪乔的那句诗,在原作中是被隐去不谈的,所以影片里加了一首葡文诗,也就是预告片里贯穿始终的那一首。原作结尾写葛薇龙“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具体怎么个弄法,没往详细了写,所以影片给原作中只有一场戏的司徒协(范伟饰)加了很多内容。
其实,张爱玲的文字本来就极具氛围感和画面感。像原文结尾,已经天然是一出戏,几乎只需要把景支起来、人物放进去就行了:“乔琪乔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情绪有了,颜色有了,光影有了,时间空间都有了。但影版还嫌不够,要让葛薇龙求乔琪乔扯谎,再在世界中心自欺欺人地呼唤爱。
文学作品的空白,影版提供的答案是对是错,有很多仁者见仁的部分。实际上比起填空的具体内容,更让我惊讶的是,如果王安忆转述属实,从影数十年的许鞍华居然真的认为改编中短篇小说,电影创作者最主要的任务只是“填坑”。
别看《第一炉香》也只是个中短篇,张爱玲的原作中其实有更多剧情之外的细节。除了人的欲念之外,《第一炉香》的原文本还出色在它描绘了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香港:姑妈的房子,是“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然而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
比起作为中西文化中心的自我标榜,这些描写明显带着对于东方主义的嘲讽,揭露了当时香港这个殖民社会的尴尬处。用后殖民主义学者霍米巴巴所提出的概念来说,彼时的香港就是一个充满着文化混杂性(cultural hybridity)的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所谓“鬼气森森”之“鬼”,也是处于阴阳交界之处的第三种存在。被殖民者模仿着殖民者的口舌,对殖民者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模糊情绪。混血儿作为两个人种、两种文化体系的结合体,更陷入矛盾重重、左支右绌的身份危机之中。这也恰是文中周吉婕自白的身为“杂种”的尴尬处——乔琪乔这个中西合璧的对称的名字,也标志着他们身份的独特性和怪异性。
对这些精妙的描写,影视媒介本来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因为在视觉表现上,电影天然地比文字更占优势。文字上需要用长篇大论来描写的,电影可能几个镜头和蒙太奇就能表现出来,还不会明显地干扰剧情的进展,打断观众的代入。可惜的是《第一炉香》对这些内容都轻轻放过。虽然花了大精力取景,但那些古老的别墅除了提供一种华丽奢靡的背景外,几乎没有起到烘托人物情绪的作用,更别提形成一种隐喻、引发观众对于角色所处大环境进行任何思考了。
讲起张爱玲的改编电影,绕不开要谈《色,戒》。从18页的小说,到3小时光影,李安加的戏确实不少。王力宏饰演的邝裕民在原作中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小角色,更别提学生团体里的其他人。王佳芝和易先生的互相缠斗,细节也都是由电影补全。
然而,加戏之外,李安做得更重要的一件事,其实是留白。所谓的留白,其实并不是放过不谈,而是选择不把所有东西都具象在台词中。很难忘记,《色·戒》原文的最后,视角猛然从王佳芝转成易先生,也是在麻将桌边。这个男人第一次得到机会在故事里说话:“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样复杂的感情,这么内化的写法,如果换了许鞍华在《第一炉香》拍法,恐怕就是一段甚至几段直白的对话——或许,还会在许多黑白的闪回里加入一头真正的老虎,才好在“为虎作伥”这四个字里做尽文章。然而,李安的镜头只留下了独自躲在房间里的易先生胜过千言万语的眼神。被妻子问到“发生什么事了?”易先生只道:“你先下去玩牌。”因为实际上这问题难以回答。人被老虎吃了,只剩下爱恨难辨的伥,只剩下倏忽黑暗隐没的床单上的褶皱。这是电影里真正诗化、文学化的表达。
许鞍华是一个非常真实、真诚的人。在纪录片里,你能看见她非常直接地说:“我一直很愧疚,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写(剧本),一直又不敢写,怕写得糟糕,连自己也很失望。”也能看见她很坦然地承认,《香香公主》和《倾城之恋》给她的打击很大,一度甚至不知道如何继续拍电影。
对于这样的导演,你其实很难过度苛责。她不是有意拍烂片,只是在所有她能接触到的选题里,她又一次选择了她最执念,但也最具有挑战性的那一种。今年,许鞍华已经74岁了。她最好的地方不仅在于她的成功,更在于她失败过,且不是那种不能承受失败的人。就像《好好拍电影》的英文名叫Keep on Rolling(继续拍摄)一样,《第一炉香》不是一部好电影,但想必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部电影。在很多或客观或苛刻的评价之后,我还是期待她的下一部——当然,也不必再是张爱玲。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雁城;编辑:青青子;校对:杨许丽。封面题图为《第一炉香》剧照。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杜可风将镜头最先对准张钧甯张佳宁这对如懿姐妹花。
两人绑着《自梳》同款丫鬟长辫造型清丽脱俗,站在梁家门框内,悄咪咪说着卫嬿婉的坏话。
年初与张震合作的《缉魂》让张钧甯成功上岸,这次面对彭于晏,看得出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而首次进军大荧幕的张佳宁虽戏份不多,但知否给的底气十足,轻而易举的贡献了第一场撕逼小高潮,顺利拿下一城。
镜头一转,初来乍到的小马同学正蜷缩在不合身的学生制服里磨磨蹭蹭。
还没等观众吐槽,姑妈俞飞鸿就急切的跑过来花样抢镜。
复古老爷车,烈焰红唇,精致面纱,丝绸长裙,蕾丝手套,这摆明了是奔着花光剧组预算来的。果不其然,后面一连串的造型多的数不过来。一会是《晚娘》里的钟丽缇,一会cos《灰姑娘》的后妈,一会变身《半生缘》顾曼璐,一会又成了《意》的陈冲,大女主人设加持让她美得肆无忌惮,即使放在《血观音》里也能和红姨打个平手,大概也只有《邪不压正》的许晴才算对手吧。只可惜这次没能睡到彭于晏,不过好歹捞了一个全裸尹昉 ,也不算亏。
看来老杜是将惊鸿仙子彻底当成王菲在拍了。
白冰戏份不多,可旗袍一上身,性感依旧,依偎钢琴旁,一亮嗓子,中近景给足,秒回浪姐现场,老杜说,这小香味肯定挠挠的。
看到各个都那么出挑,小马同学有些坐不住了。在Uncle范伟的资助下,预算大幅提升,造型逐渐找回点状态,什么野餐碎花文青风啦,鹅黄都市怨女风啦,粉墨睡衣淑女风啦,统统揽上身,有点郭采洁《喜宝》那味了,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可惜好景不长。
压轴亮相的是久未露面的真·豪门阔太梁洛施,她身着最炫民族风造型,优秀的骨相和贵族气质丝毫未减,大特写也完全没在怕,导演和编剧只好将原著最好的女性角色双手奉上,那两段舞步自由洒脱,浑身上下放佛都在和观众隔空喊话,当年那个接班要张佰芝的元气少女杀回来了!
一脸灰心的小马看着一旁睡着的彭于晏,轻声说了句,为了赢回你这辆共享单车,我输光所有造型,我可是女明星也,我图什么啊我!
彭回,我就喜欢这样的,我就喜欢这样土的啊。
小马听后立马将头埋进彭的怀里,娇羞地说,是你说不嫌弃我的哦,那咱去喝单县羊汤吧,耶斯莫拉!
片子没有那么不堪,选角也没有错。完全被差评迷惑了。
乔琪。混血、丫头气,并不非只与白种、文弱对应。“健身教练”的网络抨击,太过于表象。乔琪身上最大的特色是:“殖民地”感。他是殖民地之子。彭来自TW,有殖民地历史,这是搭的。(TAIPAI双年展,这些年的主题与都“身份确认”相关。)殖民地的身份确认,一个宏大话题在这个混血男身上落下了。他有着非常混乱的身份确认:不仅是种族、地域,连家族内部都是——他就是个杂种(他爹说)。基于这点,我们大致明白了他的行为逻辑:荷尔蒙旺盛——妹妹吉婕的一个解释——这是表象,更深层的动因是:他在情欲追逐里找到了存在感。
我们可以把乔琪称为“女性的快乐机器”,他知道怎么服务女性、让她们享受情欲的欢欣。(一个辅证:女仆睨儿,第二天一早洗帕子,神色极愉悦)。他没有地位(社会的、家庭的),没有谋生技能,唯一能换取好生活的资源是:一副好皮囊。他把皮囊换钱,挂在嘴上,并无遮掩。片子结尾,乔琪是黑白的,神色木然,如僵尸。他是深刻的符号化,在全片,只有几处场景有点人味儿:和亲姐姐撒娇,拿母亲的梳子梳头,为宠物蛇哀求父亲,痛斥父亲赶走妈妈……这些片段让我们窥探他精神世界的一隅。
朋友说,乔琪冲向丫头房时像恶狼。确实。其他数次,他都是纯粹的求欢。这次是强奸。他与睨儿的阶层差异也一下子展示了。乔用强奸,显示他的权力(在他的权力被挑战后——妻子要去服务其他男性)。
睨儿是个特别好的角色存在,创作者借她的口,讲出了故事的一个深层逻辑。(为啥落魄中产家庭之女选了那条路)。一开场,她对葛薇龙说:在香港,中国人读书没什么用,大学毕业也只能在教会小学教书——这交代了殖民地的中国人的生存困境。然后,这个困境借睨儿的遭遇进一步展开。她与乔偷情后,被主子发现,她跪下求情:宁愿单身一辈子,也要留下来打工。(可见一份温饱工作有多难)。在生存面前,情欲不值一提。第三次,她跪下求乔放过她,“不想再做对不起小姐的事情”——这里不是伦理道理,还是生存,小姐是主子,不能得罪主子。
然后说葛薇龙。有人批评,一个闺秀,怎么主动躺下求欢。这里不是性,是自救。她面临的道路是:要做姑母情人的情人。这对于正常人,是非常难以接受的,无论伦理、情感、生理。这时候,乔琪,一个同龄的、好看的男生,就是救命稻草。她抓住他,就是抓住做正常人的机会。乔琪说,我给你快乐。这是情欲的快乐。直白的、直接的、冲击的。身处异乡、孤独孤立的女生享受了这快乐,把这快乐当成了爱情。这也是青春疼痛文学的马思纯能演的。
张爱玲写了很多精神变态者。比如曹七巧。姑妈也类似曹七巧,受了很多别人施加的苦,然后再还回去。电影用“回忆”的方式,还给一个坏人“过去”,一个行为的动因。范伟,演了一个“看似无害”的最坏的人。操纵故事(情结类似《十八春》里的祝鸿才)。他豢养小情人,像豢养宠物。
小说是第一视角描述,心理流推动情节。电影也试图表达“心理流”,比如刚来梁府时的,葛小姐的几次恍惚,这是少女接受巨大动荡的恍惚。后来“堕落”,也用了黑白色调,非常阴郁、动荡的空镜头,那些海滩、海水,都是内心的外化。婚礼后,四人一船,是非常混乱的关系,(男女都有性关系、乱伦),画面有噩梦感。
张爱玲的故事,人物的阴冷、变态,对人生无常的冷,电影的表达,是尽力的。
基本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发生的故事,梁府,也是社会阶层的浓缩。有主子,有丫头,有主仆矛盾。主子不仅劳动榨取下人,还有性榨取。大吵的睇睇,是晴雯,一个挑战权威者。睨儿是平儿,权力的依附者。(但乔琪,不是宝玉。)
梁洛施的角色,最具审美性。整个人是光洁的(造型外观、光效的处理),她又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不断的告诫葛小姐。最后的合影里,她是修女。她类似妙玉,也像宝玉。这个腌臜故事的唯一光洁。
张爱玲是20世纪的优秀中文写作者,她有非常光芒的创作力:文字使用的、叙事的。电影从原著繁盛的文本中提取出了非常当代的框架:殖民地、身份认同、阶层性,然后才是把情欲、女性故事放入。(若讲市场,后者是吸引人的,很多最初被张爱玲吸引的读者,也是被此吸引。)
批评者们,显然是小瞧了许鞍华。她是个脉络清晰的创作者。(没有为取悦什么、改变过脉络)。她拍过女人四十,天水围,萧红等。
影片的主张是清晰的。关于堕落之路。甚至,是否称之“堕落”都值得商榷。男同学用身体换了前途,并无耻感。面对薇龙,甚至有了优越感:指点薇龙的人生,“香港中学文凭在上海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而薇龙的耻感是一直在的,片尾,她将话说出来了,“自己也是娼妓”,处于同等地位的乔琪,静默了,这是一个没有echo的回响。乔琪和男同学一样,他一开始就坦然“寄生虫”的人生,这是他一早就明确的身份认知。爱情,只会出现在健全、自由(人格)的人身上。乔琪对薇龙反复讲的两句:我给不了你爱,我从未对你撒谎。此言不虚,乔琪的人格是停留在中世纪的;他的父亲,有着十个老婆的父亲,也是;薇龙的姑妈也是。
张爱玲一直有写女性的道德困境。并将处于性交易两端的人,短兵相接。清白的公司职员曼桢,她谈了一个同样清白的男朋友,可是,男朋友的爸爸曾经是舞女姐姐的客人。曼桢讲:要说不道德,妓女与嫖客,谁更不道德。
薇龙拎着来时的藤条箱,穿着来时的学生装,在人海中奋力冲向舱门时,镜头是有《黄金时代》感的。但她还是折返了。她讲,“我要回上海,我要重新做人”,这样看,也只是赌气。她折返,回到自己曾抗拒的世界里。马思纯用浮夸的表情,少女故作老练,表达了“并未出逃成功的娜拉”。
电影把隐含在张氏繁花般语言后的故事,非常直白的表达了。一场体面又虚假的婚礼,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真是镜子。一旦开启了联想,再看电影,整个都透着讽刺、黑色幽默了。许鞍华,一个香港人,在英国读过书,选在这个年纪拍这个香港故事,绝不是什么向大师致敬。
作者: NoNoNos
作为一个“张迷“,在威尼斯电影节观看许鞍华的《第一炉香》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第三度出手的许鞍华,是改编张爱玲次数最多的导演,更是一位女导演。但是从旧作《倾城之恋》和《半生缘》来看,论文学性还原度不如李安的《色·戒》,论(上海)城市生活况味的把握不如侯孝贤的《海上花》,论海派风情复刻不如关锦鹏的《白玫瑰红玫瑰》。
许鞍华自己都说过,当年对张爱玲作品的理解不对,所以拍得不好。
说回《第一炉香》,宣发团队释出的主创阵容,让人喜忧参半。
戏骨俞飞鸿当然能驾驭风情万种、手段老辣的姑妈,范伟饰演富翁司徒协一定很有看点,张钧甯出演大丫头睨儿清秀中自有一段风流……
但一身肌肉、阳光俊朗的彭于晏能演好浊世公子乔琪乔吗?读后感都写不好的马思纯能驾驭《第一炉香》的灵魂葛薇龙吗?我内心是拒绝的。
等到真的要走进电影院看这部《第一炉香》的时候,已经有点怕了。
怕看到民国香港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荼靡盛景,怕吴语粤语英语法语在演员口中互相撞车,怕看到锦衣玉食不似想象,更怕在银幕上逐帧逐秒地旁观曾经对爱情怀有希望的少女葛薇龙失去纯真。
王家卫御用摄影师杜可风掌镜,拿过奥斯卡小金人的日本设计师和田惠美操刀服装,日本国宝级音乐人“教授”坂本龙一担任音乐监制,《第一炉香》有这套放眼国际也不容小觑的大师团队保驾护航,影像风格的呈现确实有“张味”保障。
许鞍华本来也不是在视听语言上有强烈作者风格的人,换一套制作班底就换一种影像质感,放到现在这个情境里看也不绝对是一件坏事。
《第一炉香》前一百分钟基本按照原作故事线进行。
时逢乱世,少女葛薇龙随全家从上海逃至香港避难。但是香港的日子也不好过,无法负担全家开销的父亲决定再狼狈回到上海。
但是葛薇龙内心另有打算,她独自投奔有钱的姑妈,想在香港继续学业。
姑妈年轻时美貌有盛名,嫁给香港梁姓富翁为妾过上阔太太生活。丈夫去世后财产都留给了姑妈。
如今的姑妈年过半百,依旧风韵犹存,每日在风月场里享乐度日,身边年轻男子流水一般。姑妈的金主、老相好商人司徒协看上了葛薇龙,姑妈就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个侄女。
没过多久,葛薇龙就被姑妈家纸醉金迷的生活彻底迷住了,但她也发现,自己在逐渐成为姑妈吸引年轻男人前来赴宴的工具人。葛薇龙深知,自己必须觅得良人嫁了才能真正在香港落脚。
她和唱诗班结识的高材生卢兆麟刚刚互生情愫,便被姑妈横刀夺爱。失落的葛薇龙此时与花花公子乔琪乔相识,立刻被他风流潇洒的气质吸引住了。
尽管乔琪乔同母异父的妹妹周吉婕多次警告她,和乔琪乔相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葛薇龙还是义无反顾地坠入了情网。
乔琪乔是乔诚爵士的庶出,性格又不讨长辈喜欢,胸无大志一事无成,将来和家产并无什么缘分,心安理得地过着败家子的生活,用情场上的一次次胜利填补生活的空虚。
葛薇龙也只是他的猎物之一。
葛薇龙全身心地爱着乔琪乔,为此她不在乎乔琪乔与家里两个大丫头睇睇和睨儿先后有染,并且自愿走进了姑妈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套中。
她放弃学业,委身于司徒协,当姑妈的皮条客,以此为代价挣钱,才如愿以偿和乔琪乔结了婚,决心养乔琪乔一辈子,明知道乔琪乔并不爱自己,但痴心期盼“总有一天他会需要我的”。
如果故事只讲到这里,或许只是一次平庸的改编。但是擅长深描家长里短,总被人诟病说拍的电影像电视剧的许鞍华,决定给这个剧本做些加法。
她和著名作家王安忆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扩充这个中篇小说,最终写出了这个过审剪辑后依然长达133分钟的电影。
影片的最后半个小时,是相当大胆的《第一炉香》续写,相当详尽地呈现了葛薇龙和乔琪乔的婚礼,以及他们看似甜蜜,实则内里破烂、矛盾不断的婚后生活。
原著中,张爱玲只用一场圣诞节逛街的戏份,就写出了葛薇龙心甘情愿卖身养夫的屈辱处境。但是许鞍华则是一个写实主义者,曾经的改编尝试中就体现出了她热衷于用自己的想象填充一切剧情阐释的空间,这次也不例外。
读过原著的观众都知道,葛薇龙和乔琪乔两个人的婚姻本质是五个人的交易,许鞍华就这样大剌剌地拍了出来,让姑妈、司徒协、乔诚爵士和一对新人一同登上蜜月的游船。众人言笑晏晏,分分秒秒都是对葛薇龙的剥削和羞辱。
不止于此,影片中还有种种狗血程度胜过八点档电视剧的桥段:
葛薇龙一觉醒来发现乔琪乔搂着比基尼美女海中共游;
乔琪乔强调自己丈夫的尊严不允许葛薇龙在蜜月期去陪司徒协,又撒娇又吵闹;
葛薇龙一出差,乔琪乔边无缝衔接地调戏姑妈、强上睨儿;
等不到丈夫的回心转意,葛薇龙掌掴乔琪乔……
根据这个思路一脉相承,在婚前的叙事中,许鞍华和王安忆也夹带了不少私货——专拍张爱玲的小说中极力避免正面描述的场面:
姑妈略施手腕勾引走卢兆麟,堪称银幕撩汉大师班;
乔琪乔半夜爬上葛薇龙的床,一阵云雨之后拔X走人,下楼就向睨儿求欢;
葛薇龙身心受创,一个人提着行李去码头决意回乡,大风里人群里,落魄到极点……
许鞍华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这是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张爱玲写爱情故事的水平是非凡的。
如果许鞍华的《第一炉香》真的是一个爱情故事,那就是一个撕下爱情所有装饰的故事,是一个将相信爱情的人逼到绝境的故事,是一个用爱情的名义剥削纯真少女的故事,是一个无比肮脏、又无限暴露的爱情故事。
莫非,乱世无爱可诉,资本主义时代不容爱情存身,爱是另一个吃人名目,才是许鞍华的立意和信息?
当然也可以承认,许鞍华用“他城说我城”,用别人的故事借尸还魂自己对于香港精神的伤逝之情,借乔琪乔的“渣”、混血和伶仃拷问港人身份,种种手段,已入化境。那么《第一炉香》,是一篇檄文。
只是我相信,那不是张爱玲讲这个故事的本意。历史也好战争也好,都不是谁能左右的。张爱玲是不爱宏大叙事的。她在意的是小小的个人,获得一点幻觉,也是爱的暖意。
在爱情里葛薇龙已经尊严全无,她所拥有的就是讲述这个故事的特权。可是在马思纯演绎的葛薇龙身上,观众看不到一个纯真少女的坚持和自省,也看不到一个女性勇敢求爱的主体性。
如果张爱玲的葛薇龙,是为了爱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我是心甘情愿的!”;许鞍华连这朵卑微的花都要轻轻摘下——“你说一句谎话送我做礼物吧。你不说我替你说:我爱你!”
作为一个有些偏执的“张迷”,我唯一不那么介意的演绎之笔,是许鞍华让乔琪乔在两人初识的花园宴会上,对葛薇龙用葡萄牙语念了两句路易·德·卡蒙斯的情诗。片中拙稚的葛薇龙不解风情,心有警铃,躲开了去。
但她大概不知道,这是她从乔琪乔那里最后能获得的绵绵情话,这首名叫“爱是看不见火焰的烈火”的诗,也是她命运的谶语。
爱情是不见火焰的烈火, 爱情是不觉疼痛的创伤, 爱情是充满烦恼的喜悦, 爱情是痛苦,虽无疼痛却能使人昏厥。 爱情是除了爱别无所爱, 即使在人群中也感不到他人的存在。 爱情的欢乐没有止境, 只有在牺牲自我中才能获得。 为爱情就要甘心俯首听命, 爱情能使勇士俯身下拜, 爱情对负心者也以诚实相待。 爱情既然是矛盾重重, 在人们的心中, 又怎能产生爱慕之情?
最近我把忘得差不多的《第一炉香》重读了一遍。
这是我第三次读,第一次是在高三,那是我求饥似渴地读张爱玲的时候。第二次发生在大学,为了和学校读书协会成员battle读了。这次读完,可能是常读常新起了作用,我不觉得《第一炉香》仅仅写的是一个上海女子在战前香港堕落的故事。
我所看到的是身处战前香港,葛薇龙、姑妈等女性代表所面临的性别困境。
小说开篇,葛薇龙腆着脸去找传闻中令家族蒙羞的姑妈,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学业,“在这儿书念得好好的,明年夏天就能够毕业了,回上海,换学堂,又要吃亏一年。”
开这个口时,葛薇龙已经亲眼看到了姑妈优越的生活,像个小型的慈禧太后:
山腰里这座白房子是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然而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玻璃窗也是绿的,配上鸡油黄嵌一道窄红边的框。窗上安着雕花铁栅栏,喷上鸡油黄的漆。屋子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当地铺着红砖,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白石圆柱,那却是美国南部早期建筑的遗风。从走廊上的玻璃门里进去是客室,里面是立体化的西式布置,但是也有几件雅俗共赏的中国摆设,炉台上陈列着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沙发前围着斑竹小屏风,可是这一点东方色彩的存在,显然是看在外国朋友们的面上。英国人老远的来看看中国,不能不给点中国给他们瞧瞧。
她并没有因此而对荣华富贵的产生了向往,因为在姑妈家待的几个钟头她已经多次感到不适。
薇龙在打量姑妈家时,玻璃门上映照出来她的身影被张爱玲形容“非驴非马”,老土而不自知。想到自己被形容是“粉蒸肉”,她连面对玻璃门都不肯了。而姑妈家中的娘姨大姐们,却都是“俏皮人物,糖醋排骨之流”,两相对照,她不由得产生了自卑的心绪。
姑妈家的娘姨大姐们,见薇龙坐在客厅里等候,在走廊的她们仿若无她一般,说不要理她,要打发她走。
薇龙不止听到了这一切,她们玩闹时还不小心将玲珑木屐砸中了她的膝盖。
羞辱的语言,羞辱的举动,让来求人的她心生退意,“何必赖在这里讨人厌。”
姑妈在见到薇龙之后,刻薄话一句一句输出,让薇龙的笑冻在嘴唇上。
“哟!原来你今天是专程来请安的!我太多心了,我只当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当初说过这话:有一天葛豫琨寿终正寝,我乖乖地拿出钱来替他买棺材。他活一天,别想我借一个钱!”
求人的不堪,她算是尝够了,“一个人在太阳里立着,发了一回呆,腮颊晒得火烫;滚下来的两行泪珠,更觉得冰凉的,直凉进心窝里去。”
因而,薇龙在向姑妈提出资助的请求时,并未想过要留在姑妈家,她的想法仍是住读。
她想的是借姑妈的钱,等读书读出名堂,再回报姑妈。
只不过姑妈打的是别的注意,求人的薇龙只好应承姑妈的要求住进姑妈家。
这时候的薇龙,看姑妈家只觉得不真实。
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房子变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
所谓的向往是一点也没有,她形容姑妈家是“鬼气森森的世界”,希望不要被姑妈连累名声,她想要的是好好念书。
“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薇龙真正入住姑妈家之后,开始慢慢不经意地接受奢侈生活的入侵:嫌弃自己家的下人上不得台面、试姑妈为她准备的漂亮衣服、不愿意看睇睇吃花生米的样子……
从睇睇身上,薇龙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她姑妈带给了她怎样令人发晕的生活。
衣橱里黑成黑成地,丁香末子香得使人发晕。那里面还是悠久的过去的空气,温雅,幽闲,无所谓时间。衣橱里可没有窗外那爽朗的清晨,那板板的绿草地,那怕人的寂静的脸,嘴角那花生衣子……那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
(这里写得太好了,建议反复咂摸!)
但薇龙在这样的生活混了两三个月,她想的仍然是庆幸自己只需要去舞台露脸,当个幌子。
薇龙一天到晚出门应酬是碍在姑妈的面子不得不参加,其余时间都用在念书身上,还经常念书念到天亮,脸都瘦了一圈。
薇龙念书是想念出个好成绩来的。
可是战前的香港,女孩子读书是没什么用的,就连大学生也无用武之地。
“不是我说扫兴的话,念毕了业又怎样呢?姑娘你这还是中学,香港统共只有一个大学,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事呢!事也有,一个月五六十块钱,在修道院办的小学堂里教书,净受外国尼姑的气。那真犯不着!”
薇龙心里挂念着读书,也不免为自己寻找其它出路,接触唱诗班,寻一个合适的满意的大学生为依靠。
薇龙看中了卢兆麟,可姑妈也看中了卢兆麟。
姑妈收留薇龙,就是想让薇龙帮她吸引更多的男人,然后她再用自己的手段将男人留在自己身边。
卢兆麟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姑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勾搭上了。
不知道你们是否会困惑,为何姑妈有自己的魅力和美貌,却为何需要收留年轻姑娘帮忙勾引其它男人?
针对演员选角问题,有网友提出类似问题:俞飞鸿还需要马思纯来帮忙勾引男人?
这就要说到男性的审美了,98%的男人们想要的是年轻女孩,最好还单纯无害。葛薇龙恰好符合这样的男性审美。(马思纯符不符合要看你们怎么看了)
从古到今,男性的审美都没有变过。最新一季《心动的信号》里,三个男的,年龄不同,风格迥异,但他们同时相中了甜美不带攻击、更为年轻的女一。
姑妈因而是舍不得放开薇龙的。
后来当薇龙爱乔琪而不得要逃回上海时,姑妈劝她,说辞是薇龙为了一个男人对付底下人,这样的名声传回到上海会有各种风言风语,薇龙父亲会因此大发脾气,影响到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
这样的说辞,如今听来不觉得可笑吗?
但对于当时的薇龙来说,她怕得要死。她怕因为这样的名声毁了她的前途,嫁不到上等阶级的人。
薇龙为什么要嫁给上等阶级的人?因为当时女孩子读书无用,女孩子要过上好生活的出路只剩下一条——嫁人。
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
薇龙在挣扎。
如果真回到上海,肉眼可见的困难,不谈流言,接受一个新的男子是极困难的。乔琪引起了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她已经无法应付任何人。
乔琪又是个顶会撩的男人,在薇龙下不了决心的时候,默默跟车在薇龙身旁,一声不吭。见薇龙看到他落泪,又好像变得知趣了起来,不再跟车,只停留在原地。
讲真,这样的套路女人太难躲过了。
薇龙的选择也就这么定下来了,她留在了香港。为了讨好乔琪,又不得不把自己卖给了姑妈和乔琪,成为了真正的交际花。
后来在湾仔的一次外出,薇龙被水手们认成是出来卖的小姐,难堪的她在乔琪面前自嘲道: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可是薇龙的一生,真的是自愿的吗?
当时的社会,给了女性什么机会呢?从书中的描述,我看不到一点点的可能。
如果放到现在,薇龙恐怕是名校毕业生,在社会极可能出人头地,而不是所谓的一条被选择的婚姻道路走到黑。
人们把薇龙说成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我是不认的。
【更多独家内容,请关注我的公众号:LisaSister】
5分。当彭于晏用嘴去咬张钧甯头上的花,张钧甯急忙一躲,浑身的羞怯与不安,这一幕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而全片最有魅力的一场,大概就是俞飞鸿勾引尹昉了吧。是的,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始终是各种枝节,满是欲望。至于彭于晏与马思纯的部分,据说是关于爱,反而很无趣,不走心,也让人印象不深。这也是本片最别扭的地方了,更是会觉得太长的原因。倒不如放弃写爱,专心写欲,也许更好看些。不过,美术、服装、场景这些,还是漂亮的。
这个选角简直了,中年版的吧?姑妈和侄女同框的镜头太惨烈了,显得马思纯更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了。彭于晏也是,黝黑的皮肤➕壮硕的腱子肉➕无法忽视的抬头纹,像干苦力的挖煤工人。两人在一起就像是富太太家的老妈子和伙夫在偷情。。虽然我很喜欢俞飞鸿,但既然请了马思纯,为什么不请蒋雯丽?
彭于晏絕了!中氣十足,飽經風霜,油光發亮,初遇彷彿心機深重的健身教練,穿背帶褲斟酒的時候,活生生就是給你慶生的海底撈員工。 馬算個迷茫痛苦的正經小姐,其餘甚至對喬琪的愛也無力,導致更像在為包辦婚姻而痛苦。 片子吧幾乎是原著的角色扮演,可惜更像現代戲,角色錯了動作也生硬,感情線尤其突兀,王安憶總歸差張愛玲太多。
太胖了,真的……每一个浑圆的胳膊,结实的双下巴,两人油腻的演出都在敲打着我的心
故事是《第一炉香》,但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只能说和原著的感觉有一部分相像。平铺直叙过于直白,没有原著那些确切而玩味的描绘。原本最不看好彭于晏的乔琪乔,看完发现他倒是相对符合原著角色的了,实在是因为马思纯的可塑性有限,俞飞鸿的神气也过于简单不够复杂。另外蓝橙色调总觉得和故事不搭,让人总想加几笔明黄和墨绿上去,那才是香港啊。
乔琪乔真的长彭于晏这样,葛薇龙能立马收拾行李屁颠颠回上海读完博士o>_<o&许鞍华真的理解了第一炉香的内核,放到东莞就是打工仔诱惑五大三粗的厂妹老婆出来卖供自己吃喝玩乐,哪天老婆不想干了就用这些腌臜事威胁她继续沉沦,本来可以拍成东莞的炉和香这种颇具有现实意义的题材,可惜了选角。
意犹未尽,阅片观感出乎意料的不错,许鞍华对于女性视角的敏锐程度确实独到,在保留张爱玲风格的同时融入了个人色彩,欲望漩涡裹挟着男男女女沉沦,低到尘埃里的葛薇龙让人心生爱怜。角色并没有过多违和,可见导演的调教功力。
“混血儿多少都有点阴郁,还有小丫头气”下一秒穿着紧身背心浑身肌肉的彭于晏走了进来😇
彭于晏看起来能拉五吨煤,拉完还可以去健身房给我上私教课。感觉他两不在调情,而是彭于晏在跟马思纯说私教安排计划,要想减脂今天做十个深蹲,少摄入碳水。
让我吃惊的是,马思纯自从《七月与安生》就一直处于不进不退的阶段,一张脸哭了就抬头望,笑了就傻不愣登,执着没有,矫情有余,这里的葛薇龙和《风雨云》没任何区别,彭于晏就更不用说了,也是样板机,纨绔没看出来,痞子混混气息十足,这两个主演,许鞍华怎么敢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葛薇龙的宵夜是一大盘炒面和一大盘虾饺烧卖双拼(足足有9个)你敢信?
不可思议,俞飞鸿那么美艳撩人居然要马思纯帮忙钓男人,哪怕不是直男审美都没有问题吧,无论演技还是个人魅力马思纯都被对方吊打。彭于晏又哪里阴郁单薄了,仿佛挂着健身教练名头背地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整个电影不仅没有拍出来张爱玲作品半点精髓,还又拖拉又现代化,更是拍成台湾狗血言情剧。
确实没有《荞麦疯长》那么烂,但真的就是硬件升级版的喜宝了。演员是最大的问题,但不是唯一的问题,但还是最大的问题……
这俩人孔武有力憨厚朴实的样子…看起来和糜烂颓废神经质的主人公一点不搭噶啊…倒像是进城务工的一对小两口…靠着勤劳的双手最后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乡村绝恋
彭于晏说:你是我女人,马思纯回了一句:你是我男人,我在下面真觉得你们俩是我祖宗。
爱玲的处女作说的是一个殖民地版本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一个自愿沉沦于情欲财富的女人,用低到尘埃的爱情包养了一个渣到无法复制的男人。张的狠毒之处在于她把这个女人的虚荣幼稚自愿成为交易对象的内心活动一片一片掰开了给你看,然后以第三者视角不动声色地缝合起来,让你在错愕叹息之中思考女性的命运。这是一种很高级的写法,作者没有去阻拦葛薇龙的堕落,没有给她机会去反思反抗,把她的未来留给读者去畅想。难怪当年鸳鸯蝴蝶派老大周痩鹃阅后拍手称赞,也从侧面证明了许鞍华的段位和张相比低了不是一点半点。威尼斯终身成就也遮挡不住她文艺女青年的浅薄底色。
马思纯能演张爱玲的故事么 错愕
许鞍华拿错了剧本,张钧甯走错了片场。最后一个镜头,马思纯一脸决绝,探头出车窗,我以为她会说,乔琪,我们都回不去了,因为,我要去延安!
杜可风的摄影、坂本龙一的配乐也救不回来,姑妈俞飞鸿选的真不错。(原著中说姑妈似睡非睡的眼,私心觉得上官云珠最合适了)我这两星完全给这两方面打的。王安忆编剧真的是一言难尽。张爱玲一直是唯美派的,她早期作品中的主角都是享受着浮华靡市的沉沦,第一炉香更是堕落到极点。她笔下的女人美丽并且自私,平凡并且懦弱。薇龙成这样就算了,乔其乔是什么鬼,那么阳光的小伙你跟我说阴郁??(暴风雨哭泣)还有,续写了薇龙婚后的生活是蛮残忍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信的是,像薇龙这样一个开始病态的女孩子,她根本不会掌掴乔其乔,这才是堕落的最悲剧的意义,她爱得连自己都没有了哪来的爆发。薇龙的未来是陈白露,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苍凉的手势,干嘛要用这种破坏美感的方式表现呢,你是要表演娜拉出走吗?
马思纯这一生还能摆脱“哭时强笑、含混念词”的表演模式吗?她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了这样的表演,并在自己的脑中打上了“我这样演会很好”的思想钢印?为什么这种水准的演技能够出现在许鞍华的电影里?难道是因为这个女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仿佛总会选择让自己受伤的爱情对象吗?评价一个人的身材是刻薄且不礼貌的,但一个演员,甚至她的一根头发,都要服务于角色,当马思纯的小胖手和她圆润的手臂,与彭于晏那细长的手指、精瘦的手臂同时出现在一个镜头里时,我必然出戏、必然跳出了情境,并听到旁边的男观众说她真的好胖呀。为马思纯感到惋惜和无奈,她将又一次承受全部的炮火。她合格的表演时刻大概集中在最后1/5,但是那个时候观众已经饱受折磨了。